不同的入越路径 1949年(民国38年)夏天,我们部队奉命自华中撤退,自湖北杨逻,再经石炭窑、奉新、南昌、高安、万载等地,续转至湖南醴陵,后又奉命至零陵整补。时值湖南第l兵团陈明仁叛变,于是部队奉命连夜赴邵阳稳定局势。当时湖南省政府与第l兵团的兵团部均在邵阳。驰援邵阳期间,一面收复新化,策应青树坪我军,再推进永丰镇,进入湘潭,并截断共军再进犯的企图。后因军政局势发生变化,奉命驻守永丰,此时已经入秋了,之后部队就一直处于败退中。那时176师于撤退中全师覆灭,仅剩官兵六百余人要突围返回桂林,后该师在桂林重新成立,即由广西保1团编为526团、保3团编为527团,保7团改编为528团所编成,当时526,527团驻地宁明,528团则驻玉林。 我们是自龙州,经水口关退入越南。我先交代这其中的缘由。在柳州时师长派我担任第4科军械参谋,我原本是528团团部连连长,因团部连奉命撤销,于是自前线返回柳州待命。在柳州我们领不到枪弹,于是师长命我先带领一部分人员乘车赴南宁。到达南宁后待了几天,得知本师528团已经被共军歼灭,共军正朝向南宁迫近,我才知自己逃过一劫。此时,华中长官部已经备妥飞机准备飞往海南岛,其警卫团预备经吴村圩,转北海,再搭船至海南岛海口市。我176师部及其直属部队则乘船赴宁明。此时我已调作战参谋,并领军士队与政工处等分成3部汽车,携带部分械弹齐赴明江接收526、527团。 此时有几件事可以看出国军部队内部管理已经乱了方寸。举例来说,当时师部军需主任黄可福,为了部队的军饷张罗7天,并经我协助才领得到军饷。包括师部与直属部队,以及3个团的军饷,每份都是黄金1袋300两,银圆2袋,每袋2,500枚。后来回想我们师长和军需主任都很笨,这批款理应留在师部,等待各团到师部报到后再行分发;结果是钱先发下去了,而528团的军需主任领到钱后,得知528团已遭共军歼灭,就私吞饷款回乡了。但526、527团却不向师部报到。又师部这一份饷银分毫未发给官兵,却在入越途中的谅偕之役中白白送给法军,所有行李、辎重、非战斗人员均被法军截断俘虏。 另一件事,前面提过528团被歼灭,原528团副团长黄培根因奔母丧,逃过一劫。当时528团在柳州留有18枝步枪,我任该团团部连时又派1个班留守警卫,另有机枪1挺、步枪6支,但编入师后,这批枪械却不翼而飞。那时他由副团长升任参谋主任,结果我打听得知他到南宁后,故意将我支开(当时我担任军械参谋专管军械的);又因他家在扶南县,地处江边,于是藉故回家过夜,就把这批枪械藏回家里去了。及至大陆沦陷,这批枪械竟成了他大儿子一家人的催命符,害他们全被共产党给杀掉了,这是他当初私吞枪枝时所始料未及的。 还有那176师邓善宏师长,以其在军校历练之资担任新成立176师师长,白崇禧曾给他的评语是:”叫他办教育,可以胜任。但毫无部队历练,更无作战经验,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中临危受命担任师长,并不适任。”邓在桂林接任整补后的176师师长时,前面提过那位528团副团长黄培根,因与邓熟识,邓请他担任师部参谋主任,并视作心腹。一切人事安插、部队编成决策,均由黄全权处理。这新任的邓师长从175师只带了4个人来,即人事参谋莫轩派任第1科科长,参谋欧华球任第2科参谋,参谋黄武任第3科科长,通信连副连长谢春和任通信连连长,此4人加上邓善宏共5人,到176师可说人生地不熟。但那位参谋主任黄先生却是 176师的老人,所以这些新任官都得听他的。对我而言,我是175师随团拨到176师,也与那5位新任主官熟识,反正他们安插我什么职位,我都没意见,合则留,不合则返乡。当师部到达南宁后,副师长李华少将与新任参谋长甫到新职,但新任参谋长只在师部吃了几顿饭,就不跟部队走了。参谋长便空缺下来,于是又由参谋主任黄培根升任,部队就由他控制。 当部队抵达龙州时,师部接到上级指示要与越南国民党之首领武鸿卿合作,部队随即改称为”越南救国军”,并进入越南建立根据地,伺机待命。此上级指示是公文?或是电令指示?我并不知情,但可以确定这是上级交办的任务。那时我不算核心人物,而且师部各处科并没有集中伙食,无法进一步确认消息来源。不过,我倒是曾亲赌武鸿卿及与他随行的几个人,因为入越途中武氏一行人的食宿都是我安排的。而且当时整个部队的襟章,也都以白布制成,上印”越南救国军”的字样。 后来我们又接到另一个上级电令指示,自龙州入越的部队,一律统由176师师长指挥。这份电令,龙州区专员武中将也收到一份,并予以公布。因此,这些部队单位就纷纷与我们176师取得联络,入越时才能依以排定序列。说到这里须提到我们政府与越南的关系。在抗战期间,政府一直在越南扶植两个势力,一个是武鸿卿集团,另一个是胡志明的越盟集团。1943年(民国32年)底冬天,我46军移驻广西南宁,那时规定所属军官一律参加越语训练,准备自镇南关攻入越南,一举夺取谅山、河内等地,打通国际通路。后美军不同意我军入越,才取消入越之行动。而武鸿卿越南国民党集团,在日本侵入越南时,武氏就率领一部分亲信逃入广西,政府并予以安置。抗战胜利后,法国重掌越南,武氏国民党集团没立即回越南,当1949年(民国38年)中国大陆局势危急时,武氏才跟我们一同进入越南,但那时越南武氏国民党集团力量已经式微。在我们入越第1天到东溪时,他曾派人和我一同向法驻军l位连长(法驻东溪部队系加强连而已)交涉借道,那时人家根本认不得他,并说越南也没有国民党。及至七溪,武氏一行人便被法军给扣留了。 另一个集团是胡志明的越盟集团,胡志明自广西返回越南北部后,组织”越南救国联盟”,目的是要驱离法军,建立越南国。该联盟在日本占领时期就与日军打丛林游击战,后来法国接管越南,又与法军打游击,深得越南人民拥护,势力渐强,我政府也常支援械弹。而胡志明部队里的中下干部,也有不少国军分子,像抗战后国军整编,广西部队的31军遭到裁撤,就有不少军士官跑到胡志明的越盟部队里。据我在教导队2期同学透露,教导队第2期同学就有2个人在越盟的部队中担任师长。因此在我们入越途中,越盟部队并没特别为难我们,还派人和我们谈判,希望将武器交给他们,并保证将我们送到海南岛,但是我们不答应。后来他们还送一些米给我们当军粮。 我们进越南的路线与黄杰他们并不相同。黄杰部队是从隘店进去的,他们在隘店与法国人谈判。隘店是处隘口,当他们一过隘口便放下武器,法军就将他们运走了。而我们却不是这样。我们是在1949年(民国38年)12月19日上午八时许,自广西省水口关的上游约三百公尺之公路桥进入越南,之后到达七溪,在越北还打了二十多天的仗,不仅跟越盟打仗,也跟法国打。由龙州经水口关进入越南的公路,过去有其辉煌的时代。尤其在抗战初期,我国的桐油都是从这里运出去的,当然也运进不少物资进来。但当时因战乱,又到处都受到土共的破坏,这公路已显得荒凉而人烟稀少。沿途零星住屋,百姓早已人去楼空,我们部队都就地露营。20 日由复和徒步到邦年,21日再由邦年转到东溪,到东溪就可以看到法国守军。当时我奉命去交涉,说我外交部长宋子文先生已与贵国达成外交协议,但法军说他们并没有接到指示。我和他们表示我们无法等待,他看我们人多,经20分钟考虑,勉强让我们入境。但法军要求我们以三路行军纵队之队形,每队100人入境,以便于统计人数。 其实当初上级对我们入越的状况并不清楚。上级长官一直认为我们176师除接收526、527团,再加上188师的562、563团两部,330师的 988、989团,以及7l军的郑团,併另一团的蓝营,且又包括广西省的警卫大队,兵力应该不小,也一直认为由水口关入越部队有万余人。但实际状况是,我 176师并没有接收到526、527团,只有师部及直属部队、警卫营两个连,但兵力还算充足。而通信连仅有l排兵力,除l部载波台外,连架设有线电话和各单位通信能力都没有。且输送连仅只六十多人,警卫营也不过百余人,其实176师兵力总计绝对不超过一千人。而其他部队562、563两团也约千人,总之我们这一批人越部队番号虽多,但是人员并不充足。像张湘泽虽号称为第126军,也仅只有18人而已。其中不少军官、文职人员也都携家带眷的,例如176师师长带了1个夫人、2个小姨,一双儿女;参谋长带了l位太太及一双儿女等,总数绝对不超过二千人。 很多人大概都不知道”武鸿卿”这位人士,他是越南国民党的当家,那时就跟我们在一起,我们也因此改名为”越南救国军”。并且我们也是以”越南救国军”的名义,由广西进水口关入越南的。所以我们跟黄杰第l兵团入越模式并不相同。其实我们这部队开进越南就是要去越南境内生根的,如同李弥的滇缅部队模式一样。但时局发生变化,当部队推进到东溪时,法国人撕毁先前的承诺。因为在越南东溪,法国部队只有l个加强营在那里,面对我们这么一批大部队,根本没法压制,只好让我们进去。走了几天来到七溪,就由我出面负责与法方交涉。那时我担任176师的作战参谋,我这个参谋还满有实权,公文不须会科长,也不须要会其他参谋,只管做自己的事。我们入越的时候,师长就与我住同一栋房子,举凡行军命令、作战命令,只要我向师长请示完成,文就发了,所以其中交涉过程,就属我最清楚了。 1949年(民国38年)12月22日我们到达七溪,七溪就像汉人的县城,四周围有城墙,里头住有二至三百户人家。但我们婉拒入城,就扎营在城西,法军供应我们3日军粮。23日入夜后,我们接获华中长官部的电令指示,黄杰自隘店进入越南,即放下武器,目前状况不明。上级交代我们切勿放下武器,惟武器在手才有力量。但不可与法军发生冲突,以免引发国际纠纷。同时华中长官部已派两艘船前往海防附近,要我们间道进入海防,伺机上船。我们只不过是借道,没有其他意图,所以决定不放下武器,因此我们进越南时并没有放下武器。最后,我们因为没有饭吃了,才不得不放下武器。而武鸿卿就在七溪被法国人给扣留下来,没有再跟我们一起走了。 过七溪后,已经接近谅山地区,那里法国的兵力就多了。当时部队里只有l份军事地图,就在我手上。后来决定往山区,再转海防。因为那里有l条小路,会经过法越两军的眞空地带,于是想利用这眞空地带到海防,然后再搭船转海南岛。当时也听说华中长官部已经派两艘登陆艇在河内附近待命,准备接我们回去,结果那两条船竟也被法国海军扣留,而我们最后也到不了海防。走了几天之后,法国知晓我们不走地图上大路的企图,因大路须经谅山地区,而那些地方法军兵力强,一定会强硬要求我们缴械,所以抄小路。后来我们被法军飞机盯上,惨遭临空扫射,也被大砲轰击,因此部队只能伏在山沟里等待黑夜,准备夜里重新出发,计划朝东摩前进。 “东摩”土名为”大木根”,这个地方就像中国共产党的延安,也就是越盟的老巢。听说法军曾利用陆空联合作战,进攻6次之多,就是打不进去,没想到我们冷不防地冲进去。一下子进据东摩,主要是因大部分的越盟部队都已倾巢去对付法军,只派1连留守老巢,所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一下便攻进去了,他们也不敢阻挡。进据东摩后,越盟派人来与我们交涉,要我们放下武器,但我们并没有答应。我们只在那里住1天,隔天兼程赶往海南。后来到高日,此时部队已经3天没饭吃,队上弟兄不得不把马给打死,吃马肉,也挖山上野芭蕉树心、野木瓜树心来充飢!大家就这样度过一餐又一餐,因为大伙已经饿得实在受不了。另外也挖一些野生的红薯、红薯叶,就连那个地瓜藤都把它吃掉了。那时我们还有无线电台,可以和华中长官部通讯联络。我跟华中长官部联络时说:”我们现在快没办法了。”但你知道华中长官部的人怎么答覆我呢?他回说:”没有问题啊!你们要钱,我们派飞机去投给你。”我气愤地讲:”我们不要钱,我们要米啊!我们要粮食!”因为在这个荒郊野外,再多钱也没有用啊!最后,我们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吃了,大家就开会决议:”只有一条路了,现在只能遵守所谓的《国际公法》,大家放下武器吧!”此时又派我和法军交涉。 在答应放下武器后,法军马上补给我们粮食。接下来,就用汽车把我们运走。没想到车才行一半路就叫我们全部下来,开车司机说要回去载其他人。就这样被搁在荒野半路,靠着双腿继续往前走。那时没粮食、没饭吃,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们也曾经讨论过是否要返回广西,乾脆回大陆打游击,但整个部队都断粮了,又怎么回去呢?何况已经进越南二十几天,就算回去,也要花二十几天。且沿路不是越盟游击队,就是法军,要如何跟他们打呢?所以大伙研究后,已经想不出办法,只得放下武器。因此,我们入越模式与黄杰部队不一样。当初大家都以为海南岛比较近,一旦到海南岛,去台湾就近了。我们虽然也是进越南,但没放下武器,也不理会法军各项要求;因为我们名义上是”越南救国军”,再者上头告诉我们,政府透过外交部长已经和法国外交部长取得协议。那时我每天都用无线电与华中长官部人员联络,以上这些都是奉上级指示而行的! 胡志明这个人和我们的关系,这层关系是很少人知道,也很少人会讲的。胡志明到底是什么人呢?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当时越南有两大在地势力,一个是武鸿卿,另一个便是胡志明。这两位都是我们国民政府一手栽培出来的,我们都支持他们的主张与立场。但后来胡志明眼看国民党失势了,已是强弩之末,就靠到中国共产党那一边,所以当初他不是左派,更不是共产党员,起初叫做”越盟”,而不是叫”越共”。 胡志明本衷是要把法国人给赶出越南,不做法国的殖民地。他自中国返回越南后,即从事在地武装革命活动。但武鸿卿却始终在中国云南、广西一带活动,故胡志明于越南之在地基础比较强。很多人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在胡志明的越盟部队中有很多干部是出身我们龙州教导队的。当初有位龙州教导队的同学,后来跟胡志明到越南,没多久就当上越盟部队的师长。这是事实,一点都不假的。其实胡志明对我们广西部队还保持很友好的关系,而我们广西部队跟越盟的关系也还不错;名义上跟越盟是处于敌对状态,但实际情况可以说根本没有打战的念头,彼此也不会打。虽然当初离开越北东摩时,小打一下,但其余时间根本都没有激烈地打过战,不过是放个两枪而已。因为他那一群人都是我们栽培的,所以胡志明集团怎么会想跟我们打呢?大家的弟兄很多都是同在军校受训的嘛!也都有同袍情谊。现今越南对台湾中华民国的关系也不坏啊! 我还记得当初对日抗战末时,我们46军都必须接受越语训练,因为我们准备打进越南去。那时日本人正统治越南,后来国际局势改变,美国不准国军开进越南,当时我们都已经到龙州集结了,准备杀进越南,痛宰日本人。其实就我们家乡的观念,越南本就属于中国,从历史上、文化上,甚至民族上都跟中国脱不了关系嘛!尤其在我们广西边境,广西人与越南人的分别没那么严格。 过去因为在部队中所任职务的性质,很多事都要记录下来。我过去写得东西都是确实的,分毫不假。另外,我还有1本小记事本,譬如今天走到那里,明天又走到那里,里头都有记载。在进入越南途中,我担任师部的作战参谋一职,师部的作战参谋都在做些什么东西呢?就是要撰写”战斗要报”和”战斗详报”。当你撰写”战斗详报”时,需要很详尽的日记资料,每天经过那里、观察到什么都是撰写的要点。所以入越后,每天行军到那里,都有详细纪录。另外,我还有1本日记,记录得比较详细。在我《露绌集》里面就写,我们那个176师参谋长来到台湾后想写回忆录,向我借去后就弄丢了,没多久他自己过世了。后来也找不到那本纪录,实在很可惜呀!总之,我们自1949年(民国38年)12月19日进入越南算起,迄1950年(民国39年)元月7日在高日放下武器止,这整整20天中我们部队还是自主行动的,但自元月8日至12日这5天我们部队行动已由法军控制,并运送我们至集中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