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架线兵的往事 作者:午羊 前言 人的一生,都有自己特别的纪念日。但是,当过兵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与自己有特殊联系的日子,特别是那些与鲜血和生命相连的事件,更像烙印一样让人刻骨铭心,直至记忆消失。 今年是对越自卫还击作战30周年。在55军当过兵、参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人,就有这样一个共同的、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纪念日。2月17日开战日和3月5日撤军日就是两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纪念日。 历时一个月的对越军自卫还击战,时间虽短,双方伤亡却不少。有资料显示:2月17—27日击毙越军15000人,2月28日—3月16日击毙越军37000人,共52000人。 2月17日至3月16日,我军共牺牲6954人,伤14800多人,尤其是2月17、18日两天伤亡达4000人。 虽然,当前的时事背景不同当年,旧事重提似乎不和时宜,但作为那场战争的亲历者们不会忘记那些往事,更不会忘记那些牺牲的、长眠在广西边界烈士陵园的战友,写点东西作为纪念,慰藉心灵。 战前准备与机械化开进 55军军部驻守在广东潮州。 接到战备命令,部队整个行动起来。战士打理个人物品,收拾战备小包,用漂白粉在上衣口袋盖上写姓名、血型,以备受伤时快速抢救或“光荣”后之需。各连杀猪声此起彼伏,把大部分肉都熏制成腊肉带走。除了各连自己装备的汽车,军汽车连派属的解放牌军车一辆一辆地开进了我们军直通信营。连队领弹药,整理各种装备器材,搬上汽车,等待着开进命令。 部队于1978年12月21日从粤东地区出发,开往广西边境。 军车一辆辆地开出了军营。大家都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慢慢远去的营房。多少年没打仗了,谁心里都没底,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一去凶多吉少,生死难卜,谁回来谁回不来谁也说不定。 一路行进中,让我们领教了什么才叫风尘仆仆、吃土喝风。一辆车基本是乘坐一个排,排长坐在驾驶室,车上每个班纵向列队坐,个人的背包铺地当凳子,班长坐在自己班的前面,副班长坐在班后面。 那时的公路可不像今天的路这么好,沥青路很少,大多是沙土路,坑坑洼洼,几千两车开起来,就是几十公里长的一条黄龙。虽说卡车上蒙着帆布棚,但是前后两头是敞开透风的。最怕是途中临时停车,刹车后卷起的尘土,从后面卷上来灌进车里,覆盖全身。车队缩短距离后,前后车全都笼罩在尘土中。我当时任副班长坐在最后面,每天都是灰头土脸,晚上临时宿营又没时间没条件洗澡,脏的特别难受,尤其是开进到广西的红土地带,那真是绿军衣红军衣都分不清了。 经过7天摩托化行军(1540公里),我们先到达宁明县住下,不久前移到凭祥市集结,进行扩编,组织临战训练,勘察战区地形,制定作战方案,筹措物资,开展战前思想动员,于1979处2月16日19时前完成进攻战斗准备。 我们有线连(又称:架设连。)全连四个排,平时每个班7人编制,战前扩充为130人的加强连,战时主要任务是负责军指挥部与军直属分队、军指挥部与师指挥部、军指挥部与重要部队的有线通信联络。
爬了两棵树,让连长知道了我有多重要 从许多迹象中我们闻到了战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战斗随时会打响。一天,我连接到一个重要任务:架设军炮群到师炮群的野战有线线路,此次“督战”指挥架线的是军副参谋长——王副参谋长。 好家伙,从没听说过,架设一条二十公里左右的野战背复线,竟有一个军副参谋长带队指挥。一个炮群不知有多少门大炮,也不知这条线路要保障多少个炮群的通讯,从军师两级规模上猜想绝对少不了,由此可见这条线路非同小可,何等重要。韦连长头上冒汗不说,就像带了个紧箍咒,开着车带了器材和一个排的兵力出发了。 军队指挥员和通讯兵都知道一个通讯保密原则,为隐蔽战役企图,按照统一的部署,各部严密伪装,要保持无线电静默,战前大量使用有线通信。而且,从通讯保障方向上说,由上而下一级保障一级,军保障到师、师保障到团……因为,敌人可以从侦查无线电台的瓦数功率判断出部队指挥部的级别和所在方位,只有有线线路的保密性最好,加上两头的高级别电话是加密电话,线路中间即便你搭载电话窃听,听到的也是叽里呱啦的乱叫声,无法还原原声。 架设这条线路的确不容易,地形可不是平原,它属于山地丛林地带,多种叫不出名的高草和灌木丛有的比人还高,为了隐蔽还不能找好路架设,那叫一个累呀苦呀脏啊,满身露水带泥水,脖子里的泥水干了,一抓一把薄泥片儿。 来到一段公路,线路要高架穿过,就是说线要固定在路两边的高树上。要在平时也不算啥难事,可这次的路两边全是小叶桉树,这种树像椰子树似的,细而高,到高处分出些细枝叶,最奇怪的是这树没树皮,白花花、光溜溜的,更气人的是树干上还带了层滑石粉似的,就在这儿,连长算是走了“麦城”。眼看着它的“嫡系兵”,上去一个掉下来一个,再上去一个,出溜几下又掉下来,有人蹲下来当人梯,,有人踩踏肩膀上去,上了两步仍然掉下来,一二十分钟了没上去一棵树。 这还了得,王副参谋长可不管你这么多,脑袋上盯着火,帽子一抓,指着韦连长可开了骂:“你他妈了巴子,平时怎么训练的,这么长时间连一棵树都上不去,打起来仗贻误战机老子先毙了你”。王副参谋长急的直转圈,嘴里骂人的话伴儿就不停。 顿时,连长的脸都白了,汗顺着脖子流。此时,我就坐在一边土坡上抽着烟,不怀好意、看笑话似的心里直乐。连长硬着头皮、背对着王副参谋长向我走来:“午羊,你还不快上”! 我不屑的回嘴说:“这么多党员、先进分子怎么不上?这会儿是立功受奖的好机会啊,叫我干啥?我算个啥?这儿那轮的着我呀”? 说实在的,平时我就是看不惯围着领导转的“马屁精”,讽刺挖苦他们,那是常事。 这时,连长冲着我直挤眼:“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说这话,还不赶紧的上”。 话说回来,这么多兵,连长为啥就叫我上呐?因为他知道我的军事技术好,多年获得过军事技术能手证书。那为啥一开始他不叫我上呢?那是因为在他眼里我是个刺头、吊了吧叽的兵,是老爱跟他过不去的兵,要在平时他就不爱搭理我,我也不爱搭理他。可这是啥时候,打起仗来,王副参谋长刚才说的话可真是一点不假,贻误战机毙了你,一点不含糊。谁不怕死?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再说了,他也没想到这小桉树乍是个光溜溜的树啊,平时也没训练过爬小桉树啊,更没想到这帮“嫡系兵”这么不争气。这时硬着头皮叫我上,尽管再丢面子,也比丢官丢命强多了。 我知道啥是大啥是小,平时归平时,赌气归赌气,关乎全局的事儿,可不能任性撂挑子,这会儿领导这么给脸,咱也得把连长的脸给捡回来,让王副参谋长看看咱连不是没人。我自信的拍拍屁股拍拍手,向小桉树走去。 虽说是技术能手,可这树的确不一般,我上三步滑下来一步,上五步掉下来两步,但不管怎样没从树上掉下来,上上下下总还是上去了,到了树杈部分,腿一盘固定住,把线拴上打好结下来,又去上另一棵,同样又是这般艰难。等我一身白粉下来,连长笑了。 可没想到,在一边儿观看的王副参谋长在那儿喊开了:“韦连长过来!(指着我)那个小伙子也过来”!弄不清啥事,我和连长立刻跑步过去,到跟前立定敬礼:“首长请指示”! 首长指着我问连长:“他叫什么?干什么的?” “报告首长,他叫午羊,三排七班战士”。韦连长干脆地回答道。 首长继续问道:“你了解他吗?他的军事技术怎么样?” “报告首长,我了解他,他是我们连的技术能手”。 连长似乎有些得意,没加考虑,很快很如实的回答。 但是没有想到,首长话锋一转,似刀杀来:“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他上?” 此时,连长怎么都没法儿回答,心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话怎么都摆不上桌面,进退不是,那个尴尬的难受劲儿就别提了。首长接着一句话算是给他解了围:“滚蛋吧!赶紧架线去!” “是!”连长一声答跑开了。 唉!没办法,要说我们连长是1964年的兵,到79年也有15年军龄了,但是在军队里,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军副参谋长、那是正师级,骂你一个小连长还不跟骂孙子似的。 后来的架线都挺顺利,傍晚我们完成任务返回驻地。 自从爬了那两棵树,让连长知道了我有多重要,彻底转变了对我的印象,还时不时的给我递根烟抽。随后,他去野外勘察线路时,总是坐着摩托车来叫我:午羊!走!跟我勘察线路去! 唉!没办法,从此,我也成了连长的“跟屁虫”、“马屁精”了。
男子汉,想哭都哭不出来 架设完军炮群到师炮群的线路,剩下的具体任务就是要派出线路维护哨,保证它的畅通无阻。连里决定,在线路的两端各派出两个维护哨,每个维护哨两人,从线路中段划分,每个维护哨各维护一段。真是“有幸”竟然选中了我,我和河北兵刘福堂为一组,负责从友谊关金鸡岭西段向东维护线路。湖南兵谢清桥和山东兵牛和学为另一组,由东向西维护,两个维护哨到中间碰头。线路的中间界限基本在临时的急造公路上,我们商量好就以此为界了。 据统计,广西方向参战的有两万多辆汽车,600多辆坦克,大量的火炮、机械等,解决开进道路十分重要。在前指统一计划下,集中工程、机械、民工、工程兵力量,修通了通往国境线的急造道路。 那天,连里的汽车把我们拉到友谊关东侧的急造公路,卸下一堆东西,领导撂下一句话:我不管你们有吃没吃,危险不危险,线路一定要畅通,否则,军法从事!说完,屁股一冒烟回去了。 路边的四个兵两个组,一阵寒暄交代,便整理装备各奔东西。收拾东西时,真是犯了难,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玩意儿。 等披挂穿戴完毕,两个胳膊架着就放不下来,胸前腰间围了厚厚一圈的东西,两手也没空着,一边掂着一个重物;脖子上左一道右一道,带子还都向脖子根儿挤,勒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每个单兵要负重多少,到底要携带多少物件儿呢?本人个子不高,165厘米,就我的携带量: 胸前:冲锋枪子弹带勒着,四个弹夹带散装弹共200发子弹,挎一支冲锋枪(河北兵刘福堂则携带8颗手榴弹)。 后背:比平时更厚更重的背包(内装被子、线毯、衣裤袜子帽子等战备8件),外裹防雨塑料布捆扎,背包上方绑着老式厚雨衣。 左侧:挎着一部野战便携式电话机、一个防毒面具、一个水壶。 右侧:挎着一盘重重的野战背复线(总共两盘其中一盘是带镙车的背复线更重),挎着个人的挎包(内装压缩干粮,药品急救包,笔记本,牙膏毛巾缸子等生活物品),外边的腰带别着工具套,插着钳子螺丝刀和胶布。 左手:拎着铁水桶(洗脸洗脚洗衣服都是他了,还要储备饮用水) 右手:拎着一把铁镐头(另一人则拿一把铁锹),拎着一桶压缩干粮。 从公路到达金鸡岭有大约10余公里,没路,全是山野丛林地,这般穿戴,下山坡,爬山坡,钻密林,拱草丛,那糟的罪可大了。 广西与越南交界地带,都是一年两个季节:雨季和旱季。2月份正是雨季,连阴雨就没消停。我两人跌跌撞撞、浑身泥水、累的半死,到达金鸡岭山下,卸下装备,立刻接上电话机,手柄一摇,手感轻轻的,就知道坏了,线路断了。刚感觉到一丝轻松的神经,马上重又紧绷起来。 那时候的兵责任心极强,心里又特别紧张,容不得我们考虑休息,把背包等个人用品撂在旷野,仅带上武器器材,就沿着来的线路查回去。又是10余公里艰辛,直查到我们的出发点——急造公路上,一看线路的破坏情况简直气炸了肺,是坦克车的履带把线路给卷起来压烂了。没办法,这儿是在山坡半山腰处开的野战急造土路,路两侧没有可高架线路的大树,只能地面埋设,原来埋设的深度仅有二三十公分,过汽车没问题,但是对几十吨重的坦克来说,肯定不行。我们抡起镐头,往更深处挖沟,把线深埋,在上面覆盖些蒿草,又埋些碎石土,拿铁锹拍结实了、心里踏实了才离开,又沿原路返回金鸡岭。 到了山脚下,已时近傍晚,天色近黑,此时没吃没喝还顾不上呐,赶紧趁着微光营造睡觉的窝儿。撂地无人烟,天又阴雨,挖猫耳洞也来不及呀,只好砍树枝,拿雨衣和塑料布搭个简易棚子,等铺好被褥,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身汗水雨水,浑身骨肉酸痛,风吹着小雨斜着刮进来,被子都淋湿了,顾了东顾不了西,最后首尾难顾,无可奈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摸出压缩干粮啃着,嘴里就着心里的泪水真难以下咽,想哭都哭不出来,谁叫咱是男子汉呐!
我的猫耳洞 昨夜无眠,几乎是坐到天亮,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身上感觉黏糊糊的,似乎骨头都要发霉了。第二天,我们头等任务就是挖猫耳洞。 挖猫耳洞,远非想象的那么容易。首先,挖猫耳洞不能在平地,雨水容易灌进去。其次,只能靠着山坡挖,但是这儿的山坡就一层土皮,挖进去五六十厘米就碰上石头层。我们携带的是便携式的小镐小锹,根本吃不动石头,连挖了两个都如此,白费一番力气。 后来,在半山腰发现一个奇妙之处,一块大如半间屋般的巨石(猜想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正好压在一棵树上,日子长了把树都压弯了,我们决定就利用巨石当屋顶,从树下再向里面挖挖。挖了几十厘米又碰上石头层,加上巨石伸出的部分,大约有一米多,躺进去一试,好嘛,大半截身子在里面,膝关节以下露在外面。看看周围环境条件,也只能如此。再说了,就是没碰上石头层,我们也不敢再向里挖了,因为再深挖,树根就可能不牢固,支撑不动巨石的重量,如果巨石翻将下来,还不把我们压成肉饼了。 定下安乐窝,我们就因地制宜改善舒适度。一人去找石块,垒个窝边儿,并把窝里铲平垫平。另一人去背雨处或石缝里找干草,抱来铺地。一会儿搞定了,软乎乎、狗窝似的,心想着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当晚,睡在里面仍然有些害怕。还怕什么呢?害怕越南的特工队会来摸哨。因为我们接到上级通报,近些天越南特工队越过边境,活动频繁,专找人少的哨兵。另外,我们在线路上搭载有电话机,是为了随时掌握线路是否畅通的情况(实际上我们也听不出通话内容,因为两端指挥部的电话机是加密机。有线兵是通过摇电话手柄来判断是否畅通的,一摇感觉很轻很轻,就是断线,一摇很重很重,就是混线短路了)。但问题是,两端一打电话,我们的电话会响。这在深更半夜的山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这样就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怎么办?我俩一商量决定:一是拿衣服把电话机包裹起来,尽量降低铃声,并放在洞里面的枕头边,只要我们自己能听到就行。二是两人轮流执岗睡觉。这一条,一夜都没坚持到,困的不能行,还要俩眼警惕侦敌情,没敌情就瞪星星,谁能坚持那么久。到后来,干脆就抱着冲锋枪,子弹顶上镗,枪口冲着洞口外,就这样睡了。那一个多月大半身子在洞里的睡姿,小腿在外有时被露水打湿、早晨起来膝关节疼的日子,虽说辛苦,却也一直平安无事。 过几天,只要天晴,我们就要翻腾“狗窝”似的,把潮湿的草翻到外面晾晒晾晒。刚晒过的干草窝儿,睡着真胜过席梦思,现在回味想来,那一股股干草的的芳香,至今还令人十分怀念。
(这是快到友谊关时公路边的猫耳洞,猛龙过江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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