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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军区有几个工兵团参加79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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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3 14: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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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山老兵在"青春无悔"中多次提到南京军区工兵三团,可在血站关于参战部队序列中从未提到过该部队,甚至烈士陵园的资料中也没见提到.南京军区有几个工兵团参加79之战??另外舟桥84团参加了出境作战,听说伤亡比较大,也没有在烈士资料中见到,不知道是葬在哪座烈士陵园?望老兵们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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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3 16:2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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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济南两军区工兵团抽调部分老兵补充南线扩编步兵分队参战是比较多的(自愿报名)。

[此帖子已被 余副站长 在 2009-12-3 16:28:27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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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3 20:3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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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桥84团应该是在广西龙州配合42军往高平方向进攻,从龙州水口往越南的复和-东溪要过一条江。烈士墓地应该在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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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3 21:2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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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兵三团 部分人员参加了79年对越反击战

他们参战最突出的一件事情就是:接受并完成了几个部队均不敢接受的限时完成的一项任务。在完成任务中使用了在国内任何一项工程或作业中都不会使用的超量炸药进行定向爆破,修通了一段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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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4 10: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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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成建制上前线的吗?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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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4 11:1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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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一个在战盟看到的帖子:


第一次看到我们工兵二团有关79年参加中越战争比较详细的纪实文学,作者是我团修理连的技师,参战前被调任团后勤处助理,这些零碎的纪事主要以他的工作主线展开,如果要整体全面反映二团的参战情况还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文章中提到我团好多连队的配属部队,在战盟的战友有很多很多,让我们再一起来重温那段难忘的岁月,希望大家喜欢,谢谢!

76年大别山部队撤编,刘守堂调我们团当5连连长,按说他那个脾气秉性,连长也就到顶了。谁知79年打仗,部队人员装备补充,齐装满员,呼呼啦啦来了许多新装备,技术干部缺口大,调入,提升一大批。那一夜,新提干部44人,管理股的理发员都提到修理连当排长,战士叫他牡丹(摸蛋)排长——机关理发员不是经常模首长的头吗。刘守堂提升2营副营长。大便急了临时挖坑,他就是那个坑,虽然没个官像,但“赛坦克”这是没人比的。
部队上了前线,团主力是预备队,在42军后边待命,派出两个连配属步兵道路保障。1连配属129师,从那花入境,开辟通路,上4号公路,切断谅山高平之间联系。5连配属164师,从北山开辟通路,在同登东边向西攻击。

刘守堂带着5连到了北山。越方境内有一条与国境线平行的公路,5连的任务是开辟一条通路与越方公路沟通,保障坦克车辆火炮前出。一打响,5连就忙开了。己方通道好办,推土机一拱,平路机一刮,先保证通,部队前出后再维护,再搞排水什么的。进入越境,情况复杂了,敌情由步兵负责,几辆装甲车警戒,时不时地打上一阵。开始顺利,进度不慢。突然,发现地雷,响了一个,是压发雷,没伤人,跳雷就危险了。装药75克TNT胶壳防步兵地雷对推土机履带无效。推土机停了下来,仔细一观察,前边还有一个拌发雷。刘守堂抓头皮了。怎么办?5连是道路机械连,地雷爆破是地爆连的事情。如果在团里,这事好办,步话机地瓜土豆的一叫,地爆连来几个弟兄,开辟雷场通路,那是他们的专业。现在距团前指起码50公里,怎么办?步兵的联络参谋也急得一头汗,战前的越境侦察是他们组织的,路线也是他们定的,这里怎么会有个雷场!
如果换了其他人,如果不是在战时,一般会先组织侦查,把情况搞清。解决不了,提出方案,赶快汇报。领导如果说,我只要限时打通,你们看着办。那么,该玩命玩命。

但战时不行,炮一响就得玩命。完不成任务,也有战场纪律呢!


联络参谋都快急哭了。
刘守堂不在乎。刘守堂是谁呀?赛坦克!新提的副营长!他把先看了看履带的炸痕,把操作手喊出驾驶室,把两辆推土机的铲刀调成斜角,跳上推土机,又指定一个老兵,“跟着我,注意推深一点,小心大家伙,反坦克的”。

轰隆轰隆轰隆,刘守堂驾驶推土机轰鸣着冲了过去。怪了,一路畅通无阻,连个地雷的影子也没看到,再没有地雷爆炸。

提前完成任务!这条通路成了164师主要通路,后来总攻谅山时,四川调来的一个师也是从这条路通过的。刘守堂后边的事就好办了,天天把机械派出去,修修排水,整整边坡,雨天垫垫路,帮助拖拖打滑、抛锚的车,刘守堂天天和护路的步兵吹吹牛,喝喝酒。我到5连送装备,他塞给我不少菠萝罐头,两瓶三花酒,几张越南纸币和硬币。纸币上居然还有汉字,硬币是铝的,中间有孔。

战后总结,5连集体三等功,刘守堂记二等功。兵部、团里都来人整理材料,还让刘守堂参加汇报团到南京演讲。这让他为难了。实话说,刘守堂的口才不错,但邪的,不上正路。让他发牢骚说怪话,生动极了,如果营里的会议都在酒桌上开,听他的酒话,营部书记做好记录,那也是好文章。

有能人帮他写了稿子,把开辟通路的重点放在推土机扫雷上,从头到尾虽然没有讲发现几个雷和炸了几个雷,不说谎话,但给人的感觉是密密麻麻遍地是地雷,轰轰隆隆爆炸声不绝于耳。刘守堂在爆炸声开出一条阳光大道。刘守堂出去讲了一次,外行感动得流泪,团里都笑话他。
于是刘守堂就不肯讲了。我问他讲演效果,他只说人家招待的烤鸭,味道不错,用饼包着吃,蘸酱。

后来他要求转业。我说,你战斗骨干,二等功臣,前程远大,别走。他说,我不是当官的命,班长排长连长营长都当过了,咋咋滋味,大头兵最自在,不烦。

后来他转业当了县保险公司老总。最近见到他,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不显老。


问他青春秘诀,“不烦。”他说。

张庆祥。原工兵3团的推土机操作手,70年兵,山东汶上人。那年许司令开发苏南煤田,到了宝华山。定了一个点,要放一个煤建团。有人说,那山陡,车子上不去。许司令说上机械。有人说机械也上不去。许司令准备上坦克了。这时张庆祥的推土机就趴在一旁。许司令一挥手,张庆祥发动了机子,一头冲了上去。老爷子目送张庆祥,拳头握得紧紧的。推土机左扭右扭地到了山顶,爬不动熄了火。巧的是熄火和登顶同步。老爷子十分高兴,张庆祥当了排长。

张庆祥文化不高,但极聪明。他的履历表上写的是66年12月小学毕业(12月毕业!?搞不懂是什么学校),毕业后回家种地。他的字写得歪歪斜斜。但他办事能力强,带头作用好。不论是当排长,当连长,动员完了,第一个冲锋陷阵的肯定是他。尽管他动员半天,战士们根本没听懂他说的是个啥,但他一转身扒衣服,大家也都跟着嗷嗷叫的冲了。大老粗首长最欣赏这样的干部,还帮他找了对象成了家。


82年部队整编时,他已经是3团的装备股长。3团团长调去当仓库主任,把他也带到仓库,当机械分库主任,副团职。在70年兵里,他是第一个进围子,这叫那些院校出来的怎么也想不通,不知他祖上积了什么德。


他当了团职干部,还是那个生产队长做派,穿一身工作服,在库区溜达,带着保管队当保管员、装卸工,那个战士有思想问题,他真把背包铺到连队,与战士同住,陪着站岗,一同就寝。他一会儿不着四六的唠嗑,一会儿又骂骂咧咧。首长深入基层,真是立竿见影。不管谈话有没有效果,就冲着他夜里鼾声如雷像闹地震,赶快服软——首长咱通了还不行吗?您快走吧,咱好睡安稳觉。

有一年出车祸,一个驾驶员身亡。家属来哭得天昏地暗,要求给个烈士,又不可能做到。他和家属坐在一起,回忆驾驶员生前亲如兄弟子侄,说着说着也和家属一起号啕大哭起来,他给驾驶员母亲跪了下来,头磕得咚咚响,连站在边上的战士都跟着哭,他骂规定不通人情,他说不给评烈士不应该,最后,他叫家属产生了一个概念:分库、总库、兵种部、南京军区首长都同意评烈士,但规定是北京军委做的,是国务院民政部做的,这事,得找邓小平去,谁敢?我们和家属一样气不平,但不敢和北京闹别扭,一样没办法,所以伤心。说着又哭,哭得好像都快昏过去了,最后家属反而劝起他来了。家属走了,老张悄悄塞了500元钱。家属说,这个侉子领导好人,不为难他。

他记性好。听上级布置任务,不用笔记,因为他识字确实有限。一本工作笔记,5年用了不到20页。但汇报工作,大会总结,他从来不用稿子,就是信马由缰的发言,常常他的发言与发言稿风马牛不相及。分库有参谋、干事、助理员,他叫参谋到库区,干事出黑板报,助理员到伙房帮厨。

那年全军库存装备质量大检查,我到分库做布置,先跟他和业务参谋谈了情况,他又把全库人员集中起来动员,叫我先讲,没办法,又说一遍指导思想、检查范围、方法步骤、技术要求。
他扯开嗓子动员:

“同志们,今天,部首长来分库布置库存装备质量检查工作”

“不是首长,是参谋”,我刚要客气,他回头悄悄说“首长越大,任务越光荣,大家越重视”扭头又高声喊:

“怎么搞,首长都讲过了,我强调五个字,第一,擦——要擦得干干净净!

“第二,抹(音ma)——所有地方都要抹到,不准留死角!
“第三,全——刚才首长说的检查范围,全部要擦到抹到……
五个字,三个字都围着抹布,后边两个字的该破题了吧!

“大家有没有信心呀?”
“有!”
这叫什么动员!五个字,擦、抹、全,还有两个字呢?装备质量检查不是检查卫生,不是检查军容,不是检查车场,不是检查库容库貌,真胡闹。

“五个字?才三个,还有两个什么字?”
会后问他。
“没想起来。”他抓抓头皮。

回机关后,我实在放不下心,给总库叶主任(原3团团长)打个电话,说了分库见闻,请总库领导亲自抓一下落实。叶主任说,你尽管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果然,半年后,全区那么多兵种装备仓库,分库库存装备质量检查工作排在第二,拿回了总参、总后、国防科工委颁发的奖旗。

我问老张,咋搞的?介绍介绍经验。

老张一脸得意:首长重视,你亲自来布置,我们坚持五个字方针,擦,抹,全,有信心...... 嗨,五字方针!?

这老张,牛。

后来听说他的履历,文化程度一栏,已经是大专了。我琢磨,这和评烈士一样,他有他的办法
老张去年退居二线,已经是某分区的副司令员了。有人说,他如果有文化,还能上;也有人说,他幸亏没文化,要不然,连长到顶了。

[此帖子已被 鸣鹤在阴 在 2009-12-4 11:38:51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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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帖受字数限制,只好分段转)


龙州忆事(二)停战以后
停战以后

发现飘影同志是38野战医院的,好高兴。她博文上说的龙州芹江,那是我们工兵2团3营驻地,我到芹江3营去喝过酒,副教导员还搞了一只穿山甲吃----罪过。部队回撤驻在水口罗回,又和38医院是邻居,看电影看演出坐在一起。罗回还是芹江,好像还有个华侨农场,记不清了。
撤回后,我们团在水口关构筑设防工事,打坑道。炮台下左江是界河,我方国旗高高飘扬。江对岸越方,死一般沉寂,纵深一片开阔地,后面一个小山包,原是越军的阵地,有不少火力支撑点。再向东拉开一公里,是一个糖厂。2月17日那天,我军的炮火准备把高地打烂了,糖厂是民用目标,没打。但谁知前一天晚上,糖厂放电影,高地上的越军跑到糖厂看电影,不少人没回阵地,因此我军在糖厂遇到顽强抵抗,部队有伤亡。当然最后我军连糖厂一锅端了。

停战安顿下来,部队进行战后总结。凡配属出去的连队,配属部队都给予请功,配属129师的、164师通路保障的1连、5连,配属55军爆破谅山任务的7连都记了功。团主力保障42军战役穿插,克服靠松山800米泥泞障碍,修复维护战区通道,任务完成出色,各营连都有突出表现。

评功到3连卡壳了。按理说,3连完成任务出色。在泥泞路段,其它连队到山上伐木,油锯电锯砍刀斧头齐上阵,伐倒后,清掉枝叶,把树拖到泥泞路端,组合成栈道;3连长嫌费事,用导爆索,在树根部绕上几圈,装上雷管,一次起爆,炸倒一片,三天任务两天完成。团前指叫3连原地待命。三连长发现周围村庄有不少鸡,进了村子,发现草屋里有不少越军照片,他断定这是公安屯,叫战士抓鸡,中午打牙祭,同时慰劳护路的步兵兄弟。这两天压缩饼干吃的反胃,红烧肉罐头一看就腻,换换口味。公安屯里什么都有,炊事班的弟兄说是用鸡、狗都试过,没毒。中午的百鸡宴非常风光。巧在政治处来个干事,说是下前沿连队了解情况,来就来吧,偏还摆个架式,说话口气大,批评3连违反群众纪律,把三连长搞火了,“违反你别吃!”真是把那干事饿了一顿。这就结下梁子了。战评时,政治处把这档子事挑了出来,把团长政委气得骂娘,只不过搞不清是骂3连长的娘,还是骂政治处的娘。后来3连记集体三等功。连长的个人功反复折腾,最后还是保留了。团里统一口径,抓的越军的鸡,算缴获;大家吃的,算交公。

我在后勤当装备助理员,各连队上交的一堆320炸药包不知怎么处理。王副团长说销毁。我原是修理连的技师,参战前一星期才调机关的,对装备机械车辆非常熟,对火工器材一窍不通,不知道该怎么组织。受领任务后,先找了几个仓库保管员,问他们谁会销毁,结果几个小伙子一个比一个能,都说会。我找了一辆嘎斯51,装了半车320,带上雷管导火索(炸药雷管装一辆车,这绝对是严重违反规定的,但我不懂,保管员们也都是二半吊子),跑到山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先试炸了一个。原来很简单,把雷管插上导火索,再塞到320药包里,用胶布一粘,接上拉火管,拉火后往山下丢,响了,成功。我也不懂导火索的燃速,反正先放得长长的,嫌慢再剪短点。就这样,真好玩,真快乐。战中小伙子们一直在后指收发器材,对没上前沿耿耿于怀,这下可过足瘾了。事后才知道,几个保管员也是第一次玩炸药包,他们的所谓会,就是参战前临战训练时每人制作过两个拉火具,引爆过两个火雷管,连炸药包的响都没听过——真叫我出一身冷汗。

最后只剩几个炸药包了,突然,保管员小刘叫了起来:“傻了!傻了!炸鱼!炸鱼去!”
嗨!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真是颠扑不破,颠扑不破!我马上把剩下的320装回车上,我嘱咐他们上车盯着,见河就停,炸它龟儿子的。

左江在水口以东进入我国。我们来到左江边,水流挺急。炸鱼是在江心好呢,还是在江边好,小伙子们各持一词,叽叽喳喳,把我头都吵昏了。关键时刻,还得听领导的。“别吵,先炸江心,再炸江边,有比较才有鉴别”,我一锤定音。

左江有近100米宽。我脱了衣服找个袋子放上炸药包,装好火具,拉了火,向江心游去,这种玩命的事,交给谁都不放心,亲自干!游出30多米丢下药包,回头紧扑腾,上了岸,一会儿,响了,只见白花花的鱼也泛了起来,妈的,水流急,眼睁睁的看着鱼们向下游流去,干着急。江里不行,只能找水塘。哪里呢?

“38医院后边有个水塘,”又是小刘。这小子有事没事老往医院跑,摸熟了。看电影看节目紧挨医院坐的时候,他老是大声讲粗俗故事,眼睛老往医院那边瞟,我顺着他的眼光,几个兵妹妹听得如痴如醉。得敲打敲打他,不过,现在顾不上。
转移,兵发38医院水塘。” 我一声号令。
38医院离我们不远,看得见一片白墙草顶的房子,中间隔一个很缓的小山坡,那是大观园女儿国。我从小学起就比较封建,和女同学不罗嗦,开窍晚。你和女同志在一块儿,能抢烟抽么?能拼酒么?能骂娘么?没劲。所以38医院近在咫尺,咱真没去过,现在也真的感到遗憾,可能去了,人又是一种活法了。

到了水塘边,我把剩下的三个包捆在一起装上火具,3000克TNT融状炸药。一起爆,轰----那么响,简直是原子弹!原来水太浅,炸出来的泥飞了几百米,我们卧倒的地方像下雨一样砸下来,背后黑乎乎的一层。我第一个感觉----娘的,惹祸了!这里离团部太近!

后悔晚了!昨天后勤处才把我的三等功报上去,这下完了。
我强撑着。作训股长李寅浩(外号野狼嚎)带着警卫排的全副武装的跑过来,看到我们几只泥猴子:“什么情况?”

“销毁爆炸物。”

“就在这?乱弹琴!”
野狼嚎松口气,

“鱼!”他看见鱼了。
“快,快,下去捞!”他招呼警卫排脱裤子下水,递给我一支烟。

我们一块到团部,团长问“怎么回事?”
野狼嚎说销毁炸药。

团长愣住了:“就你?你会?”

我是司令员送去当兵的,团里的名人,以老实厚道著称,团长很了解,战前一个星期,我还在修理连拿扳手呢,在地雷爆破专业领域,是个把TNT药块当成固本肥皂的二百五。

“报告团长,销毁任务已全部完成,安全无事故,还有鱼,送机关食堂,请留点给后勤伙房…….”

晚上吃鱼。王副团长跟我说,你走后,团长把我批个狗血喷头,他说看你那狼狈样,不忍心再骂你了,说你小子胆子真大,那是放炮仗?受领任务后要报实施计划,经司令部批准,准备销毁场地、警戒,有工作程序的,你倒好,转身就带几个愣头青炸鱼去。你一炸,38医院玻璃碎了好几块,有人在厕所震掉茅坑里了,你呀,叫我怎么说你…….


我三等功没丢。我没倒霉,还因为团长的心情特好。南京来两个工兵团,2团、3团,我们的任务完成得好,全团几个挂彩,未亡一人,军区前指通令表彰,比工兵3团的运气好得多。,

我们工兵2团原是预备队,越南人炸毁水库,我们当天就前出执行任务,军委又把工兵3团从南京调来做二梯队,他们来时,仗都打到尾声了。住在友谊关后边闲得慌,天天叫着要前出,说是没仗打,也应该观摩越军阵地构筑体系。军区前指同意他们到同登参观越军工事。三团老老小小争着要去,像是出国旅游似的,组了一个团。几辆小车,两辆解放。出了友谊关,大家出国了,都很兴奋,一路欢歌。还没到同登,一辆装甲车挡道,车停下来,突遭炮火,一发炮弹击中一辆解放,牺牲3人,司政后各一。后来步兵搜山,在山上搜出越军特工,是他们呼唤越军纵深炮火打的。3团够倒霉的。
相比之下,一个小小的装备助理员,毛孩子,不就是炸鱼那点事儿吗,放他一马。

飘影同志,你还知道是谁掉茅坑里了?遇到他(她),就说我向他(她)道歉,非常诚恳的,是我浑。
我部当时代号是53736部队。


龙州夜话(三)

我们团1月6日接到预先号令到广西参战时,我是修理连技师。第二天我接到调令,调任后勤处装备股助理员,对此我是一肚子不高兴。王副团长是后勤处长刚提升的,他对我说,你9年兵了,还是个排职,该进步了。可我偏偏不思进取,连队干得很愉快,战士们叫我“技帅”,舍不得。但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上任了。到了前线留在后指,我更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从懂事起就满脑子黄继光、董存瑞、王成,好容易有个炸碉堡、堵枪眼、“向我开炮的机会”,偏偏留在后指,娘的,晦气,呜呼!我的英雄梦!
战斗打响以后,机械器材损耗消耗较大,前沿电报不断传来,要求补给,我抓住机会,三天两头的往前沿跑。一天,
164师来电,配属他们的5连一台推土机作业中突然发动机停机,要求抢修。什么问题电报说不清。王副团长问我怎么办。

停机原因很多,不到现场没法判断,后指的抢修组已经前出了,没机动余地。我说,我去吧。王副团长正犹豫,突然电话响了,王副团长拿起话筒,“喂”了几句就交给我,“刘守堂,找你。”原来是带5连的二营副营长刘守堂。电话声音忽大忽小,但我听明白了,一台D80推土机熄火,发动不了,油路有排不完的油气。“油路漏油?”“检查过了,不漏。”“没油了?”“还有小半箱。”我思索一下,“加满,放气,再试。如果行,先用,一段时间再熄火就再加油排气。”
“什么?”电话里突然一阵噪音。

“加油!排气!听不清?.....加油!放气!还听不清?
“加油!!排气!!”一屋子人都跟我一块喊了起来。
“加油?”外边有人伸头,以为屋里举行什么比赛喊加油,那“排气”是什么?比赛排气?

“如果不行,再联系,我马上赶过去。”通话改善,我抓紧说。
刘守堂复述一遍,最后说了一句“我在机务站打的电话,马上赶回去,等你。”

我向王副团长汇报,估计油箱内油管有裂纹了,油路一进气,压力上不去,柴油机三定:定压、定量、定时间,缺一不可,只要油加满,油平面淹过裂纹就能凑合,现在也不能把维修规范用电报发过去叫他们修,一句两句说不清。先凑合,我去再彻底搞。
“主机型号4D155,我熟。”火上房了,我还没忘卖弄一句,要不怎么叫技帅?

过了宁明,继续向东南开进,一路上都有调整哨,快到边境,看见炮兵阵地,都是大口径的130、152。但车很堵,特别是碰到大车队,压在后边半天超不过去。一会停一会停。离5连还有20多公里时,干脆就开不动了。我叫驾驶员看着车,自己往前跑,看前边情况,如果是抛锚车挡路,没准儿我能帮一把。
前边堵的是炮车。8辆85炮车,嘎斯63,整整一个炮兵营,这是直瞄火炮,往前部署。我最怕这些牵引车、特种车。这些车平时一般都封存在家,有行动才拉出来,出来就趴窝,这是通病。如果是汽车团的车或者是汽车连的车,平时成天价在外边跑,一般不抛锚,
 “怎么回事?”

“不来油。”

他一说我就明白了。天热,气阻。特别是这种苏联汽车到南方。我一看,他们把气油泵都拆下来,准备分解呢,妈的,明明是脚气,偏在肚子上下刀子。分解开,没半个小时搞不定。我把油泵抢过来,按按摇臂,试试正负压,“赶快装起来,保证好了”。果然,装上去,摇把一摇就来。他们呆住了,甩给我一包烟就要走,我说别忙,跑会儿还得抛锚,还是不来油。他们又呆住了。
“神了,一路上就是这么磕磕碰碰走的,几辆车都这毛病。”

我刚叼上一支烟,一个四个口袋的赶快给我点火,我心里那个得意呀,给他们上上课:“液体不可压缩,气体是能够压缩变形的,天热,汽油气化,液体泵就打不起来,你停一会儿,油气冷却恢复液态就好了......”

“你快说怎么办吧”,那个干部又给我两个菠萝罐头。

“把风扇皮带调紧,不行就换;把翼子板拆掉,加大通风,用毛巾浸水盖在油泵杯上,经常浇水,其它的别瞎乱拆乱卸,瞎耽误功夫,听我的,没错。”

一站到车辆面前,我就有拿破仑的感觉,技帅嘛!
一个小娃娃兵笑我,“吹牛!”

我瞪他一眼,“我修车的时候,你还是液体呢!”算算不对,赶快改口,“还穿开裆裤呢!”

我拎着一大包罐头香烟回到自己车上,一甩头,“出发!”

经过救护所,看到民工抬着伤员装车,最刺心的还不是血迹,而是伤员的脸色,黑、黄、灰、暗,令人不由自主皱起眉头揪起心,我不敢看,心好像悬着。这是哪个医院?我们原南京军区驻地的邻居696医院,也来前线了。我在696二所住院时是6床,有个项护士,一天到晚对我发狠,病房里不论什么谁干的坏事,都是猛批6床。后来别的病号说她想和我吊膀子。瞎扯,不可能!她恶狠狠的像黄世仁他妈,我是可怜的喜儿。听说她也来参战了,我暗忖,我如挂彩,决不住696,我怕她。但现在车经过救护所,我还是仔细观察,看是不是696,有没有项护士,希望能看到。

天暗了下来,我们出境已经不少路程了,经过每一个调整哨,都要停车下来问一问。
到5连,天已经全黑了。

刘守堂笑呵呵的把我迎进帐篷。


“机械怎么样?”我问。这是关键。
“到底是技帅,真能凑合;不过,三小时加油一次。”

我松口气。

飘影同志,白天的事勉强说完,下次再说在5连的夜话,行吗?不过,啰嗦的修理业务太多,术语也稍复杂了一点,叫人看了,恨不得飞起一脚,再把红光踢回修理连,当你那个倒霉“技帅”去——你这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东西,写博文都有一股子柴油汽油味,呸。

龙州忆事(四)

帐篷里几个弹药箱、器材箱搭的桌子,摆着几只碗,都是罐头挖出来的菜,两瓶三花酒。门窗都遮掩得严严实实的,桌上亮着一盏马灯。屋里几个人,认识的有5连的连长指导员,不认识的刘副营长给介绍一下,是护路分队的步兵领导,只记得营长姓朱。我嘱咐刘守堂,叫他派人把推土机油箱的内部管路卸出来检查。
前阶段我一直往团任务区跑,那是42军高平方向。今天第一次到了谅山方向,很好奇。听说55军在整个东线打得最苦,战果最大。战报看了不少,但都是官样文章,只有结果,数字,没有过程。人吗,总想知道别人不知道的,起码,回去有的吹。

帐篷外,车辆轰鸣声持持续续,一会儿一个车队,络绎不绝。步兵朱营长说,准备总攻谅山了,成都50军又来两个师,其中一个从我们这里前出,这两天又下雨,打滑,车堵得厉害。敌情顾虑不大,路两边5公里有部队警戒,纵深20公里没发现越军炮兵阵地……刘守堂打断老朱,“喝酒,边喝边说。”

刘守堂,65年兵,是我们团最牛的推土机权威,被许世友司令员表扬过的,外号赛坦克,半个多月前还是5连连长。他二杆子脾气,对谁都不买帐。原准备安排转业的,打仗了,提了副营长,带五连出来配属步兵开辟通路。开战以后,任务完成得不错,听说他用推土机在雷场中开出了通道,一时风靡整个东线,164师首长电报给他请功,给5连请功
我问老刘:“日子过得怎么样?”

“不错。人要知足。刚打响时,看到步兵伤员烈士一车一车的,比比他们,咱算个什么!”他拍拍老朱肩膀,“这会咱们工兵休息了,步兵警戒哨紧张得很呢。越军特工队耗子似的,现在战线前推,稳定多了,开始猖狂得很,来个老太婆都能从柴禾堆里摸个火箭筒出来给你一家伙,老朱他们被打倒好几个。后来不管了,进入警戒线就打他狗日的”老刘一仰脖灌下一杯。

“刚过去有点轻敌,”老朱说,“嗷嗷叫,哪个不想立功?可进去枪一响,看不到敌人,子弹嗖嗖的,伤亡了还不知鬼子在哪儿,抓瞎,起码懵个把小时才缓过劲儿来,才想起战斗条令和战术动作,好一些。关键是干部不能昏头。我们营减员一百多了,换下来护路。”


“也差不多,一比一。不过,路打通了,这是最大战果。师里原来的要求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鬼子死多少不管他,可怜我的那些兵呀,有的,连毛儿还没长齐呢…..”老朱动情了。

战斗打响后,我也看见一车车的伤员后送,看到伤员那惨黄的脸色,默不作声的神态。

过去,爸爸讲述他的经历,战争的艰苦讲得多,战斗的残酷讲得少。他讲西路军的全军覆没,讲到甘肃高台子战斗,就说不下去;讲朝鲜美国飞机的狂轰滥炸,也是跳过场景的描述。我只知他们军经受一次轰炸,就牺牲了两个团职干部。他负过两次伤,一次是在河西走廊,一次是打太原,都没有谈经过,我也无从感受。但我看到老朱红红的眼睛,看到伤员的神色,确确实实感到了战争的残酷!我以前戴着红领巾在烈士陵园祭奠时,在听爸爸叔叔伯伯们讲革命传统时,感到的是壮烈,英勇,光荣,死得其所;当上了战场,目睹这一切时,除了壮烈之外,还有几分无奈和懊丧——战斗中,想当英雄,都不见得有机会。特别是布局关外步兵搭载坦克穿插,山路两侧的越军支撑点拼命封锁道路,火力很猛,造成了搭载步兵的伤亡,而坦克不能停,一些战士还没有看到敌军就牺牲在坦克上。他们仍然是英雄,他们付出了生命和鲜血。——我近期看到一些地方破坏烈士陵园,遗属生活艰难的报道,就怒火中烧。政府还是否承认这些烈士们牺牲的价值?要正面回答!不要拿管理失误说事儿,问问你们的心!
外边突然响起枪声,我站了起来,老朱摆摆手,“没事,起码五公里,天天这样。”

帐篷门打开,一个战士提着推土机油箱内管进来。我一看,果然,油管中间连接处焊锡脱落,嘱咐他补焊一下,锡焊不行就铜焊,确保密封后装上去就行了。

我看五连长有点坐卧不安,问“有事?”五连长咧了一下嘴,摇摇头。

刘守堂喝了一口酒“没事儿,绣球风。”
“什么?”
“烂蛋皮。死不了,难受。他最严重。喂,烂透了回去你怎么跟老婆交代?裤子脱了,放放风,都是老爷们,怕啥?”

五连长苦笑一下,没搭腔。
老刘也没强迫他,转过头来说,“连队士气不错,苦不苦,累不累,看看步兵兄弟,都知足。前两天,堵路,没办法,步兵、民工人工接力,这边卸车,扛着,背着,担架抬着,越过塞堵地段,那边再装车,一个人只能背一箱迫击炮弹,苦哇。这路,非得越野车,要么履带车,运输车不行。老朱,干,咱哥们儿缘分,多亏你们,辛苦!”

老朱说:“原来以为最苦的是工兵,挖地雷埋地雷,开辟通路,关键时刻还要滚雷。现在打仗知道了,你一个五连,顶我们一个团!师首长把你们当个宝呢!”

老刘说:“打仗还是靠你们!我们是工程保障,工兵工兵,工字怎么写?上面出头,是个土字,下面出头,是个干字,该死鸟朝上,入土;不死翻过来,还得干!”什么话,到了老刘嘴里,都这么吊儿浪荡的。

我突然想到老刘推土机在雷场开辟通路的英雄事迹,趁着酒劲儿问他:
“你那个雷场多大?什么雷?有多少?”推土机能扫雷?步兵压发雷,75克装药,气浪炸掉一只脚一只手的那种,炸不动机械,我信;反坦克雷也是压发,推出地面,看见了拣掉,没事儿;但没推出来,压上去就不得了,炸断履带小菜一碟儿。这些都还说得过去。而反步兵跳雷,绊发的,跳一两米高爆炸,破片杀伤,就算炸不动铲刀履带,操作手也完蛋了。战前训练这些都是恶补的,我懂。不信,吹牛皮。

“你别听那些秀才瞎吹,”老刘伸出两个指头,“拢共就发现两个鸟雷,炸了一个,拣了一个,前边不知道有没有地雷了,后边一个劲儿的死催,副师长都来督战了,撞大运吧。一是深推,有埋设的雷能推出来;二是斜铲,架空的雷能分到边上去,不管怎么说,我命大。任务完成了。唉,咱不说这个,喝!”

两瓶酒干了。“不喝了,正好。上得山,打得虎;再喝就要被老虎吃了,走,查哨去。看看机子修得怎么样!”

机子装好了,一切正常。
“睡觉!”
“我睡车上.....”

“胡扯!让技帅睡车上?通讯员,你给我滚车上去!”
一会儿,老刘鼾声如雷。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龙州忆事(五)

我们团原定是工兵预备队,在边界线42军旁边待命。42军的任务是从高平东北入境,从地图上看,只有水口关一条道路,左江是界河。战前侦查,水口关以东布局关还有一条山间小路,通越方4号公路的东溪。前指的部署是一个师水口关佯攻,两个师从布局关摩托化穿插,占领东溪,沿4号公路向西与靖西穿插的41军对高平实现合围。
2月17号战斗一打响,炮火映红了水口关的半边天,一个师越过界河发起了进攻。而另两个师则从小路乘车穿插。一辆辆坦克搭载着步兵,从布局关冲了出去,坦克后边是车辆,满载步兵。布局关外,越军虽然没有重兵设防,但是有不少公安,民兵,山路两侧有火力支撑点,拼命封锁道路,火力很猛,造成了搭载步兵的伤亡。

穿插部队进去半天,伤员陆陆续续下来了。车堵的进不去,都是民工用担架抬出来在救护所处理装车。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伤员,血迹斑斑,脸色黑黄,惨不忍睹。对我来说,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我给一个干部递了一支烟,问:“42军的?”
“人武部的,带民兵,救护。”
“里面怎么样?”

“别提了。有水?”——我赶紧把水壶递过去。
他一口气喝掉半壶水,长出一口气,“师团领导都有负伤了。部队没打过仗,枪一响有点乱,不知敌人在哪,懵了。先头营、先头连都有师团领导,亲自指挥攻山头,把敌人火力压住,清除,我们才好救护。我们还得回去,还有烈士呢,有的被坦克碾压得不像样子。”'

“越军有坦克?”

“我们的。坦克不能停,100多辆,路就那么宽,有的地方还得靠坦克撞开压开才能通过。惨呀,不能看。好,走了。”
我不知说些什么,接过水壶,把半包烟塞给他,喃喃一句,“祝你好运。”

当天,越军炸毁了班翁水库,一时间,洪水淹没了穿插道路。坦克冲了过去,车辆、火炮都被堵住,穿插部队下车,清剿山路两侧越军支撑点,步行推进。一时漫延数公里的车队挤在路上。军师队属工兵当即在沿途路旁推出空地,军务军交部门赶快调整,实行管制,穿插车辆为救护车辆让出道路。

穿插受阻,水口关的佯攻也变成了主攻,125师猛攻当面高地和糖厂,广州舟桥团在左江架起了浮桥,架桥中也发生伤亡。

接军区前指命令,我们团除了已经派出连配属55军和43军的两个连以外,主力全部开到泥泞路段,遂行道路工程保障。团前指设在靠松山下的班翁小学。

我被留在后指。我问王副团长,凭什么把我留在后指?我要理由。王副团长反问:凭什么不能把你留在后指?你说个理由!
妈的,老狐狸,混蛋!都知道这会儿没有任何理由扯理由。

工程装备器材的保障是分级的,连队、前指都有随行基数,军区设有野战仓库,就近补给,体系设置比较科学。但一开仗先乱一阵子才能上轨道,关键还是人懵了。配属出去的部队也来电要补给,赶快告诉他们找配属军师的工兵处、科申请。前线需要的特殊装备,要赶快向军区工兵前指申报,到野战仓库领取,或自己组织前运,或向军交申请车辆,派汽车团前运。我是新手,不熟悉程序,一时手忙脚乱,好在王副团长是装备股的老股长、后勤处的老处长,有经验,听他的。我年轻力壮,不笨,勤快,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王副团长很满意。

后指还有两个助理员,迷迷糊糊的,不知干什么好。
电话响了,李助理拿起电话。

“喂,喂,2团后指。哪里?摩托锯?没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还说不知道。

我一听是机械,赶快抢过电话。原来,前沿需要摩托据,已直接向军区前指申请。军区前指来电话通知去领。我问清器材数量、接收地点、规定时间,估计一下,两辆嘎斯51的运量。“是,马上执行。”立即拿了电话记录向王副团长报告。
上前沿了,这下有理由了!哈!走!

参加过广西西线作战的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前几天的堵车。班翁水库被炸后,车堵在路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一堵十几里,路上到处是调整哨。好在我们是工兵,丙7车牌,抢通道路的,一概放行。

车子到野战仓库装了器材,赶到了靠松山,开进班翁小学,找到装备股陆德鹤股长。他原来是我们连长,外号陆向前。因为他讲话在动词前总爱带个“进行”。例如,“吃饭时不要说话”。挺简单的一句话,让他说,就是“进行吃饭的时候不要进行说话”。进行多了,也烦人,大家叫他“陆向前”。“向前向前向前”——进行曲。他在前指,我赶快把装备移交给他。

摩托锯很快发了下去,主要用于伐树。克服泥泞障碍,要硬化路面,周围没有石料,送来大批麻袋,说是用沙土袋垫路,取土太慢,决定上山伐木,组装木质栈道。前段时间部队用随行的锯、斧、砍刀,工效太慢,用摩托据,能提高工效几十倍

我顾不得和陆股长罗嗦,听他说进行这个,进行那个,转身就往现场跑。不管那个连,只要有机械,我就有熟人。修理连的技师,能这么吹。就近到了8连。连长老魏,70年山东汶上兵,参战前才提的;八连指导员老黄,63年安徽肖县兵,原政治处干事下去任职的,都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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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州忆事(六)

这是怎样的一条路呀,高处已露出水面,低处还泡在水里,露出水面的是被坦克碾得稀烂的路面,伸入一个水塘,又从十几米、几十米外的水塘中伸出冒了出来。这样断断续续蜿蜿蜒蜒将近一公里。有的地方铺上了树干扎成的栈道,有的地方架上了贝蕾钢桥,还有的地方支了几跨机械化桥。五个连队撒在近千米的路段上,像蚂蚁一样的搬运、固定。山上伐木的分队把树放倒,砍掉枝枝丫丫,集束用卷扬机拽下来,发电机昂昂地吼叫着;很陡的地段,战士们直接把树干从陡坡上掀下来,山下有人接力运送。

这里和我想象的战斗场景完全不一样。当兵9年,一直在修理连,根本没学过工兵战斗条令,我的工兵战斗概念,完全是下军棋挖地雷里的一套,开辟通路。大本营用雷场一围,没有工兵,司令军长都拔不了军旗,工兵重要。战后我才认真地系统地学习战斗条令,步兵五大技术里有爆破,步兵进攻防御战斗中都有地雷的运用和排除,工兵部队的主要任务是运动保障和障碍设置,大规模的。这是后话。

我看到8连连长老魏了,战前我曾经帮他焊了个脸盆架,他欠我人情。老魏1米8的个子,全副武装,英俊威武,手里还拿个旗子,指指点点,通信员跟他身后,背个步话机。妈的,目标显赫,不怕特工队冷枪?
我看他忙,不敢喊他。我是团里唯一戴眼镜的,目标也够显赫的,跟他凑到一块儿,连冷炮都能招来。他看到我了,喊了一声,跟周围交待几句,走了过来,叫着:“摩托锯来了没人会用!白来!”

我马上想到了,8连原来是工兵连,没有机械装备,战前按新编制整编,补发的机械都配了操作手,新装备的汽车也随车来了驾驶员。摩托锯这个东西,原来装备机二连的,是筑城机具,8连没有编制。

操作手训练和人员调配是司令部的事,具体说是作训股和军务股的事。我刚到机关,反正不懂办事规矩,就叫老魏找几个驾驶员来,我来教,这玩意儿,我修过。驾驶员有机械基础,和汽车相比,发动机四行程变二行程,离合器从脚踩变手板,发动由摇把变拉绳,触类旁通。

来了几个驾驶员,我说:“别怕,这玩意儿,比汽车简单多了,机子上吊块骨头,狗都会用。来,看我的,听我的。”不到十分钟讲完,一示范,都会了。我千嘱咐万叮咛,一定要先发动,再结合锯链,小心伤人。

一遇到车辆机械的事,我就觉得我是拿破仑,归我管,我能管。

艺多不压身。驾驶员们又学会一种机具使用,高兴得嗷嗷叫,跃跃欲试。战士们刚要上山,三营副营长老倪露头了,他已经在边上看了一会,我没注意到。他喊住这些兵,“别走。你,你,到七连。你,你,到九连,找连长,就说我说的,把摩托锯都教练一下,就这样。老魏,你叫通信员通个话,通知他们。”
他把老魏的兵都支使走了,老魏没吭声。
副营长拍拍我肩,“不错,好同志,”

我笑了,觉得自己真的不错,嘿嘿,拿破仑是好同志
老魏递给我一支烟,自己叼上一支。

“咦,你不是不抽烟吗?”
“特殊时期。”老魏吐了一个烟圈儿。
“我到七连、九连转转,看看他们搞得怎么样。”
“完事儿回来吃饭。”

我担心那些驾驶员,这些兵呀,干活行,道道说不出来。果然,能做示范,理不出要领,特别是安全注意事项。我走一圈,七连九连都服我了。
有了摩托锯,尽管操作人员是生手,伐木也得快多了。

天黑了,月亮很亮。山上伐木部队都撤了回来,吃了些干粮休息一会儿。然后,趁着月色修整路面,把木头一层层累好,钉牢。

我回到团前指,找向前股长,看看他在进行什么,还要我进行什么。

团前指驻在越南的一所小学里。陆股长看到我就说,“你跑哪去了,一眨眼就看不到你了。你现在是机关干部了,注意作风养成,在首长眼皮子底下,不能游击习气,不要像在连队似的。毛病要改。”
他曾经是我的连长,有资格教训我。我非常诚恳地听着,想,今天他进行说话怎么不带“进行”了?是不是“进行”也是游击习气进行改掉了?

突然,远远传来急促的枪声和脆脆的爆炸。
“股长,外边打枪打炮!”

“有步兵护路。这是手榴弹爆炸,没有弹道声,没关系。步兵协同对我们的要求,是做好隐蔽防护,不要乱动,让他们目标明确放开打,一切天亮再说。”
这就是说,万一敌人进来,我们还不能动,去请步兵老大哥?
“瞧你,又抬杠,嘴巴不利索还爱说废话。”
我不作声了

“三营给你请功。”

请功?做梦吧?不打枪不放炮没抓俘虏,请功?老魏马屁不能这样拍,他是不是想到脸盆架了?好笑,我说:“扯淡,挖地雷了?埋地雷了?捉俘虏了?”
陆股长忙着点头,说:“是呀是呀,下边尽搞这一套,汽车连派出20辆车下去运输保障,给18个驾驶员请功;乱套了,你叫机关咋处理?”
“不批就是了,有啥大不了的”我又想抽烟了,一摸口袋,烟光了。

“对呀,你也要有思想准备,不批。”陆股长马上接茬。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说?”我盯着股长桌上那包烟,大前门的。

“三营那伙混蛋肯定会告诉你的,好人谁不会做。”他发现了我的眼光,把桌上一包烟都甩给我。

“股长,好人,我就认你一个!”

我接住香烟,笑了。
(说明:战后讲评,我还真得了一个三等功,除了三营,二营也为我请功,王副团长也力主我立功,可见脸盆架作用有限)


龙州忆事(七)
道路抢通了,一辆辆汽车满载着步兵、弹药、粮秣物资,牵引着火炮向4号公路驶去。正面的复和县城也被54军拿下,41、42军合围了高平,战役打响了。眼下我们部队主要的任务是维护道路,保持畅通

护路部队在路边清剿中,发现了越南的一个粮食洞库。汽车团的车全部配属给战斗部队了,我们团近百辆车闲着,于是军区前指命令我们团负责把粮食运输回国。团前指说还有一批缴获物资,叫后指接收。军需股邓助理受命前出。

我缠着王副团长也要去,说路况、车况都不好,我来应付车子抛锚。王副团长同意了。他说,前边对我反映不错,工作很主动,虽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都还能敲在点子。缺点嘛,腿太快,有时找不到人。还有,不要光顾眼前的事,机关干部了,不比在连队,要有全局意识,看到眼前的事就要想到全团。我马上领悟了,上次摩托锯的事,帮三营解决了,三营效率一下子上去了,没想到这是普遍的问题,一营、二营对机关有意见。是呀是呀,刚从连队上来,人到机关,水平还没到机关,我先把自己原谅了,但对王副团长没敢讲,还是做出很沉痛的样子。

到了团前指,邓助理带着车去山上装粮食,我去接受缴获物资。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辆快散架的摩托车,捷克佳娃牌的;一堆烂自行车和缝纫机,自行车是飞鸽、金鹿,缝纫机是蜜蜂、蝴蝶,中国货;还有一些武器配件,什么枪管呀,通条呀,擦枪油壶呀,刺刀呀,还有几顶洪常青当华侨时戴的那种帽子。陆股长把清单交给我说,“就这么多。”
一堆垃圾。怎么没一点儿硬货?”

“都被步兵拿走了,我们跟他们后边拾破烂儿。
“都给步兵就是了,我们还要它干啥?”

“人家也不要。我们连队还当个宝。他交来了怎么办?你还能说不要?你看吧,将来连队进行战斗总结,肯定有缴获物资一批的话。喏,这还有越币。”

陆股长交给我一个口袋,打开一看,里面乱七八糟的几扎纸币和几串硬币。纸币上居然还有汉字,脏乎乎的,软得起了毛边儿,草纸似的;硬币是铝质的,中间有孔,用电线串着。我想选一点留作纪念,陆股长说:“清单上都是有数儿的,一切缴获要归公。”没辙。
我想上山看看邓助理他们拉粮,陆股长不让去,说没事不要乱跑,昨天晚上边缘分队被偷袭,伤了三个战士(这是我们团唯一的三个战伤。其他伤亡都是战前车祸、战后水口施工减员了)。

陆股长一说,反倒引起了兴趣,真想跑出去看看,得想个理由。

“王副团长批评我了,缺乏全局观念,不能只顾眼前,要想到履行机关干部的职责,来前沿就要把整个情况带回去。我得出去到营连转转,要不然,回去又是一问三不知。”
“咦,有情况我还不跟你进行讲吗?”瞧,又进行了,肯定急了。

我不管他了,扭头就跑。陆股长原来是我的连长,但他是机械操作手出身,又是从大别山部队调来才两年多,不是修理科班。我是技帅,在战士眼中是地头蛇,县官不如现管。以往部队有战备行动或是抢险救灾紧急抢修时,我带修理工加班,连长他总陪在边上给我递烟点烟,他平时有点儿惯我。这不,把自己威信惯丢了,把我惯出毛病了。
“你到哪儿?”

“沿路走。就这点儿路,一泡尿都撒不完到头儿。”*

还是跑到8连,没多少人,都到山上运粮去了。老魏和一个老头儿说话呢。老魏看我来,顺手拖了一个小马扎给我,说:“坐,坐”
“老大爷哪儿的?”民工?民兵?我猜测,老当益壮呀。

“本地人”老魏还没说,老头先说了。
越南鬼子!还会说汉话!老鬼子!吓我一跳。我的屁股悬空,骑马蹲裆式,愣住了。是不是该掏家伙?

“群众,群众,没事。是小学校看门儿的,人都跑光了,就剩他一个。”老魏把我按坐下,掏出烟来,还给了老头儿一支。老头儿一看,说:“飞马牌香烟,上海的。”老家伙,什么都知道!

“同志啊,”老头说话了,“我也是老游击队啦,过去打法国人,打美国飞机我都参加的啦,我家里也住过中国部队啦。”
原来是老同志。我坐下来,问:
“学校的人呢?”
“都撤走啦,也有的上山了。我不怕,你们不是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我怕什么呢?”
“打仗你怎么想?”我问老头儿。

老头沉默一会儿说,“要是毛主席,胡主席活着,老兄弟什么不好说呀?哪会打仗呀!打法国人就有解放军在这里,打美国人也有解放军在这里,解放军也死人的,中越情谊深,同志加兄弟。”嗯,老头还有些良心。“黎笋不识好歹,干那些事情不对啦,我也知道的,他说话办事伤人呐。”

我说:“是的,黎笋集团驱赶华侨,侵略柬埔寨,打死我们边防军人,我们是自卫还击!是教训黎笋的,和越南人民没有关系。”王副团长,你听听,你要听到我现在的话,就会觉得我还是有全局意识的。“这个账,要算在黎笋头上!”!


“黎笋不是好人。”老头同意我的话。我很得意。“不过,你们邓小平也不是好东西,跟美国人说要教训我们,这么多的坦克大炮解放军,没头没脑的打过来,有什么话不好讲?都是社会主义,都是共产党啦……”

咦,这老顽固!我正要教育他,老魏一把抓住我,“有用吗?”

算了,我气呼呼地站起来,走了,跟他说不清,不说了。

我沿着道路一直走到头,看到路完全可以通行车辆了,不时有来来往往的车,前出的是部队、物资和牵引火炮,后撤的是伤员、烈士和战利品,也有一些受损装备和装备残骸。但我发现路上还有一些公路钢桥、机械化桥没有拆除,仍然铺设在路上发挥作用。我想到,这些制式器材应该从道路上撤下来,这些装备器材最终是不能留在战场上的,这可是个大问题,全局性的。我发现问题了,我想到了!我不笨,能适应机关工作。什么是机关?就是弯弯绕,就是算计。古人云: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嗯,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回到前指,我马上把我的想法告诉陆股长,请陆股长向前指首长建议,这是大事。

股长说,你说的这些事,团里已经安排了,今天运粮,明天撤收制式桥梁器材,我们装备股负责技术保障,司令部统一组织协调。后勤几个助理员已经分工好了。
“股长,我呢?”

“回去,闲着没事,熟悉一下机关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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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州忆事(八)
这段经历,真不想触动。但说起龙州,笔就刹不住了,且将甄士隐,未必贾雨村,当故事说罢。

校训家教,叫我从小做着英雄梦。参战离家,我从连队调到团机关,我很愤怒;老父亲也很失望,好像只有把我塞进战壕,才象是他的儿子。

刚到广西,部队的集结地在崇左县西南,龙州的东北。到达位置后,部队抓紧战前训练和政治教育,我们对打仗还是将信将疑,大军压境,越南小鬼子还不屁滚尿流,会真打吗?直到发了防刺鞋,政治处安排墓地,我们才相信,真要打仗了。但我分在后指,英雄无用武之地,没戏。

我们仓库保管员小刘和友邻的几个女兵打得火热,我发现小刘把军需库的马灯偷偷地送给女兵,我没管他,后来发展到把我的收音机私自送给一个兵妹妹了,我忍无可忍,批了他几句。他一点不买账,顶嘴:你两个收音机,给人家一个怎么了?真小气,干部还不如战士!

小刘,76年浙江兵,仓库保管员。个子高高的,一脸青春豆儿,平时总喜欢对个小镜子挤豆子。这小子特聪明,但有点儿过头,叫他去买只鸡,他能再偷俩蛋回来。对他的积极性,不是激发和调动的问题,而是时不时地敲打才行。

友邻部队的电影组长,顾蒙蒙,比我小3岁,家里是部队的,男朋友是武汉的。这都是小刘说的,这家伙简直是克格勃。小刘说他原来并不情愿送马灯给她们,但顾蒙蒙很有水平,一番说服教育,什么友邻关系,什么助人为乐,什么都是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等等,他应付不了这么高的帽子,私下送了马灯收音机。她听说小刘挨了骂。找我说说情况。见了面,我很坦然。顾蒙蒙1米6几的个子,记不住的脸,丢在人群中马上淹没了,找到她也不难,一堆人,中间那个侃侃而谈的,肯定是她——可真能说呢。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压根没谈马灯收音机,她和我谈一本书《岸》。

我喜欢看书,习惯扫情节,不爱看感情,因此看不出名堂来。比方说看红楼梦,毛主席说要看五遍,主线是护身符,本质是阶级斗争。但我翻过来复过去的看,得出的结论是宝二爷不识好歹,宝姐姐比林妹妹更可人,宝二爷大傻冒。但这话不能说,许司令都读出路线斗争了,现在我们都在他麾下。
《岸》,我看过,苏联卫国战争的。“战壕里没有爱情”,就是书中的一句名言,是哪个人说的,中尉说的?中士说的?萨记者说的?忘了。

我对蒙蒙说,书里面的苏军中尉尼基金和德国女房东爱玛之间的卿卿我我,苏军中尉克尼亚日科在进攻德国毛孩子占据的火力点时牺牲,我认为都是扯淡,打仗你死我活,鱼死网破,还能这么温情,吃亏活该。倒是里面的苏军连长和麦热宁中士,一副流氓无产者架势,是打仗的料。那个连长骁勇风流,一路进军,打倒不少德国鬼子,又放倒无数寡妇,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半个乌克兰的娘们都要痛哭流涕。这书我有印象。作者邦达列夫,鼓吹人性论,战争恐怖论,哼,修正主义,还故意把一个苏联官方干部写成是猥亵小人,不过,他们官方也变修了,咬吧,一嘴毛。

顾蒙蒙斜着眼睛看我: “可惜你这副眼镜了,还像个野蛮人,只配看小人书。好好看看,想想再说话。”
我是野蛮人!我向来不爱抬杠,没意思。不就是一本《岸》吗?文革中我钻进学校图书馆,偷了几麻袋书,插队时都啃过一遍,满满一肚子杂拌儿,又杂又散又多,规模巨大。知道高老头、葛朗台么?看过阿柯切托夫的《茹尔宾一家》、《叶尔绍夫兄弟》吗?陀斯妥耶夫、托尔斯泰、契可夫是什么人?写过哪些书?雨果的《九三年》看过吗?里面那个侯爵,郭文,哪个上了断头台?“最好的调味品是饥饿”谁说的,是唐吉坷德还是桑乔?马卡连柯的《塔上旗》讲的什么?依靠群众——打一红楼梦人名,不知道吧?赖大家的;情歌,有哇,鲁迅的“我的所爱在山腰,想去寻她山太高”,“找块肥皂洗一洗,咯吱咯吱,好得很呢”……几麻袋书汇成的一肚子杂烩汤,汹涌澎湃。

“你呀,书读得多,少有;读得糊涂,也少有;自以为是,更少有。”顾蒙蒙十分惋惜,“可惜了。”

前方战斗打响了。战事进展不顺利,穿插受阻,部队不能及时到位,正面佯攻改主攻,兵力又不足。战事不顺,回程车辆搭载的伤员,烈士,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压抑,大家非常沉闷。顾蒙蒙她们师是步兵二梯队,听说也要参加战斗了。

我到前沿去了一趟,亲眼看到了惨不忍睹的烈士遗体,脸色灰暗的伤员。我对这些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心里堵得厉害,严重的冲击着我的英雄情结。
回到后指,刚停下车,看到顾蒙蒙一行人。她们像是刚刚从哪里回来。
“看地形去的。”她主动跟我说,“勘查墓地,离边境线7公里。我们要前出了。”
“什么任务?”
“我?收容。”
我明白了,她也当不了英雄,不过,为英雄服务。

晚上,我走进帐篷搭起的临时库房,里面有两个女兵,保管员小刘一看我进来,手立刻藏到身后,我把他胳膊拉过来一看,手里两个罐头。怪不得管理员说伙房罐头少了呢。

“她们今天夜里出发”小刘说。

今夜?!我心里一揪,想起了前方救护所遍地的伤员

我突然想去送一送蒙蒙,我要告诉她,当心,保重,还有什么呢,说我担心,挂念,心疼?想说,没法说,位置不对。我隐隐觉得,邦达列夫书中说的,还真有一些道理。我刚要转身,蒙蒙进来了。她全副武装,水壶挎包手枪都在身上,手里提着马灯。

小刘赶快拉着两个女兵出去了,对我说,你们聊,我看着门,有事我就咳嗽。我没搭理,要在平时,他找挨骂。
一阵沉默
我不知说什么好,难道嘱咐她机智勇敢,奋不顾身,当英雄,做好汉——--那我真是头猪了。我问她:“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一个人。”

“我在前边看到收容队……”


“不说这个,我还有20分钟,我只告诉你,你没脑子。刚见你时,看你天天乐呵呵的,今天想炸碉堡,明天向我开炮,现在怎么蔫了?英雄不那么简单,是结果,懂吗?不是你说了算的,生命是一个过程,英雄是一个瞬间,活着,就要好好活。”
“那,雷锋呢?”
“跟你没法说话!”
又要吵架,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作声。
她把马灯丢下,转身要走。

“唉,等一下!”我好像还有好多话要说,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又一阵沉默。时间好像停止,但20分钟又只是一瞬。
“注意安全,你不会去最前沿,但要小心冷枪冷炮特工队,千万当心。”

“我要出点什么事,哼,你们男子汉都要死光了。”
我又没话了。
“你呀,孺子可教,本质还不错,就是笨。等我回来,给你开开窍。”她笑了,但眼中泪花闪烁。她叹口气,推开门走了,头都不回。

我跟着出了房间,小刘蹲在门口,瞠目结舌,看看蒙蒙的背影,又看看我。
“她,她哭了。你们怕啥?我替你们盯着哪……”小刘的狗嘴真吐不出象牙来。

我对小刘说,“你瞎琢磨啥?人家上前沿,黄继光董存瑞多呢!人要有自知之明,别拿客气当福气。小刘,你懂个屁。”

“滚!”,我一脚踹在小刘屁股上。
我虽然伤感,但实在没有指望再和蒙蒙见面,人家名花有主,而我的女朋友们,已经寄来好几条烟了。打完仗,蒙蒙他们还不知开到哪里去呢。萍水相逢,我又露了怯。女儿是水做的,见了蒙蒙,像被开水烫了,她的话,好像给我另开心路,但我懒得继续想。

还击作战结束了,我们团回国驻在水口,在炮台山构筑设防工程,打坑道,做工事。还有一些战后收尾工作,总结休整,评功授奖,装备清理维修。我们西边不到200米是广州军区38野战医院,前段时间我销毁炸药时,在他们医院水塘里放了一大炮,捅了漏子,把人家医生护士掀到茅坑里了,很内疚,也不好意思生病了。我们卫生队也参加38医院的门诊值班,原来是军医们轮着去,后来不知为什么,天天都是金军医去了。他是63年的兵,30好几还是光棍。卫生队也是的,也不怕出问题,金军医天天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就是事故苗头。小刘有事没事老往38医院跑,还劝我也去转转,说是有好的,比顾蒙蒙强。医院的女同志晚饭后转悠经过我们宿舍门口,小刘见谁都招手点头像久别重逢似的。这小子,不把他劁了早晚出事。

我没理小刘。后方心疼我的女同志多呢。我收到她们寄给我的烟,能开烟铺了,照片像扑克牌。选好目标了,就是寄两条中华的那位。快27了哥哥,可以考虑娶媳妇了。我这人,情窦初开,就是太懒,非要绣球砸脑袋,像普希金那样决斗争美,我干不出来,爱谁谁去,犯不着。前线牺牲的小伙子们,多年轻呀。听说越南人不服输,仗还有的打呢,我不能连媳妇都没有就牺牲,要享受生活。尼基金中尉和房东女儿吊膀子,也是在战争中开窍。;

一天,我正坐在床上胡思乱想,小刘气喘吁吁的跑了来,把我拖了起来。
“快,快,顾蒙蒙有消息了”
“在哪儿?”

“在罗回,跟我来。”
罗回是我们边上的一个村寨,我跟着小刘跌跌撞撞的冲进一圈围墙,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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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州忆事(九)——二月祭
这是一片新开辟的陵园,里面静静的排着200多座新坟。我知道怎么回事了。霎时间,我好像停止了心跳。
小刘径直把我带到了一座坟前,蹲了下来。
墓碑上“顾蒙蒙烈士之墓”,几个红漆字刺入眼中。

直到现在,我都回忆不起那一刻,脑子里想的什么。一片空白,像是一切都停滞了,思维、血液都凝固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一切持续了多长时间,又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漂浮着,颤抖着,围着我旋转起来。蒙蒙向我走来了,但看不清她的脸,想不起她的模样,她飘到了我对面,还是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灵魂出窍,时光倒流,又回到那个晚上,她还是一身戎装,手枪水壶挎包腰带。没戴帽子,两个小辫儿,已经没有那种英气,面目逐渐清楚了。她第一次没有用嘴说话,而是用眼睛,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有的是哀怨和疲惫。她不再说那些英雄,不再提别人了,她的眼睛好象说:我累了,能让我,在你的肩头靠一靠吗?能扶我一把么?

恍惚间,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恍惚中,我还是不敢碰她。她好像感觉到了,好像她说了:“他不在,这里,你是男子汉……我累了”!
战争应当是男人的事,我在后方,她却去了。她是别人的女友,将来要做妻子,母亲。她是一个战士,军人,她必须上战场。但她还是一个女孩子,那一夜她就要进入战火硝烟。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如果知道,我如果知道,会怎么样?肯定,我会替她去的,谁要阻挠,我会和他拼命。那么她会同意我替她去吗?不会,那么我们又要吵架。我脑子突然冒出了《岸》中的一句:“战壕里没有爱情”,没有爱情,有什么?蒙蒙,我们吵到最后,到分手也没搞清楚。但是,搞不搞清楚,还有意义吗?她说过,“我要出什么事,除非你们男子汉都死光了”,我还活着,她呢?她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去过救护所,去过收容站,不敢看那一幕幕的惨景,就是那一副副担架,全都被血染成黑紫色,一层干了,又覆盖一层……蒙蒙是什么样?我不敢想。

“她们部队的人说,她坐的汽车被炮弹直接打中,人都找不到了,坟里埋的是衣服。”小刘喃喃的说。

依然在恍惚间,我坐在飞驰的汽车上,硝烟滚滚,枪声呼啸,炮声隆隆,一个救护所,又是一个救护所,烈士的遗体准备装车。车却停不下来,一直向前开。突然,一颗炮弹,看着它飞过来,追着汽车,炸开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被炸不见了。蒙蒙呢?蒙蒙不在车上?你在哪里?你快来收容我呀!

战争,你不能说它没有必要,但它会吃人。我所受的全部教育,战争分正义和非正义,正义战胜非正义,推动历史前进,某种意义上,鲜血是历史前进的润滑剂。直到现在,这些观点我都同意。我可以举出一连串的例子来证明,南京大屠杀,飞机轰炸鸭绿江,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受到伤害时,战争避免不了,同时死人也避免不了,战争有它的历史意义。但是战火平息后盘点得失,已经不是具体的生命,而是冷酷的数字。我坚信打仗就要死人,军人不能怕死,但是当具体的生命要被战争吞噬的时候,谁的血来作润滑剂?这个问题是很难回答的。战争的不可避免和战争的残酷,这是两个系列的问题。父亲打了一辈子仗,我的身上流着老军人的血,我不会一般的反对战争,但我无法接受蒙蒙的现实,我恨自己,死的应该是我,而不应该是她。但是,为什么呢?我找不到逻辑,找不到理由,找不到责任,这使我更感到耻辱和羞愧,恨不得一头撞死。男子汉真该死绝!包括她的男友......

脑子恢复思维,就这样跳跃着。

小刘说:“你对不起她,那天晚上,她是上前线,马上去死的,你什么都没有给她,她是哭着走的,你连一句好话都没有,什么注意安全的狗屁话,我都会说,我在门口听着呢。”

“我能给她什么呢”
“你是男人,你装傻。”
“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抔净土掩风流.......”我简直是鬼使神差。

“呸!你还酸个什么东西,你知道人家想什么?”小刘跳起来了,把我推个跟头,他已泪流满面了。
“你在玷污她,不许你这样说!你还是个兵吗?你还知道纪律吗?”我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抬起头叫道。

“你还是个人吗?”小刘指着我:“你他妈的假正经,你让她哭着走,你,你不是人,不是男人!”
“你给我住嘴!”我拔出手枪,朝天上放了一枪,枪声把我们两个都震醒了,吓住了。

我把枪摔在地上,小刘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好一会儿,他蹲着挪了过来,颤抖的拾起枪,把子弹一颗一颗退了出来,装进自己口袋,把枪装进我身上的枪套,小声对我说,“你是好人,就是太迂。那天晚上,可能我不在就好了,她是哭着走的,哭着走的呀。她还小呢,好多日子还没经过呢,就那么走了……你们过去,争战壕里有什么,没有什么,不就是一条命嘛!看你以后和谁争去……
“战壕里没有爱情!”——有生命!邦达列夫,你是在和我说吗
战壕里没有爱情,但她成了永久的恋人,永久。我可以不去想她,但我一旦想起她,就自责内疚负罪,撕心裂肺,但我还是说不出理由。我也不愿意深思,列个一二三四出来,就这种感觉,够了,否则我会承受不住,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争吵的日子是那么美好,争吵的一切不再有意义,有意义是我们两个年轻的生命,两个幼稚的思想生机勃勃的吵架……
远远的传来集合号声,我跪在蒙蒙的墓前,看着新竖起的墓碑,红漆写的字,漆太浓,溢出了字体,像鲜红的血在滴淌。


1996年2月,春节前夕,一场多年未见的大雪,把南京裹了个严严实实。小刘到南京办事,找到我,约了几个战友,凑在一个饭店里。十几年未见,小刘已然成了老刘。那天晚上,二月的晚上,大雪纷飞,我们都喝醉了。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打开记忆的阀门,流淌出了血和泪的《二月祭》

二月边关古炮台,多少相思土中埋,阅尽沧桑心如铁,蒙蒙今夜入梦来。

当年铁衣沐寒光,我送蒙蒙渡左江,谁知生离成死别,从此一去不还乡。
男儿女儿好年华,总把吴钩比月芽,朦胧才晓人生美,芳魂一缕向天涯。

一座空坟葬衣冠,不信斯人上九天,唯恐蒙蒙踏月回,夜夜营帐门不关。

班师北上大军走,我到坟前插新柳,号角声声催归程,撕心裂肺君知否。
巾帼知己还有谁?已与新人画蛾眉,二月佳节强作笑,夜阑更深双泪垂。
弹指一挥十七年,魂牵梦绕叹无缘,曾经啼血思杜宇,几回醉里赴黄泉。
情思思兮梦渺渺,心忧梦尽怕天晓,安得后生为一梦,此梦直至光阴老。

金陵大雪纷飞日,南国杨柳吐青时,二月雪祭二月血,断肠人焚断肠诗。
年年月月复时时,冬去春来鬓有丝。数尽人间千般苦,铭心刻骨是相思。

蒙蒙,九天之上,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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