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这座华丽的南国都市,曾经让多少南来北往的人们迷恋向往,流连忘返;无疑也是一群血气方刚、改革开放的弄潮儿掘金圆梦的地方。80年代我也曾经热拥过这块热土,但30年的沧桑变革,也随着各个领域经济及体制的转型,我对这座城市已变成陌生,唯一牵挂的我的连长——“你在哪里?”
久违的广州,此行可算奢侈之行。汽车、火车,54元钱的火车票对我来说无疑是首选。我们一行3人,其中的一个扛着一筒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上访资料,尤如当年战场上的八二无后座力炮,连警务员也戒备三分。子夜,我们怀惴着忐忑不安及极其沉重的心情踏上了由西南重庆开往广州的列车,本以为是一趟“牛车”,但上去后还算舒适干净。随着汽笛声的鸣起,火车徐徐离开粤西的站台——奔向前方。漆黑的夜里,我无暇顾及那万家灯火,嗖声而过的窗外景物,仿佛揭开我30年前一幕幕的往事。在这里我不想动墨写战争,因我还珍藏着当年的实战例,我会不失时机地与大家分享。
拂晓,经过一夜的颠簸劳顿,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广州。金秋的广州依然暑气逼人,我们应约来到了中山纪念堂。纪念堂庄严肃穆,一尊伟人铜像屹立其中,孙中山乃革命先驱,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做出不朽贡献,受世人敬仰,我们是他的来者亦曾为国家保卫疆土献过微薄之力,理应得到政府的帮扶,我们就是冲着这点而来。说实在的,我家乡已搞了几年的“军潮”,但我一直都未参与,我认为政府迟早会认可我们的,但是这次良机我绝对不会错失,因为这种形式的上访场面大,势必引起媒体的关注,兴许能找到自己连长的家眷,何不顺手牵羊而不为?按我原计划是到省军区或广州军区门口“摆摊设点”的,因为寻找连长家属之事,我早在04年就亲自找到广州的热心人赵广军请求帮助。待我返乡后电复我说:有个网友他曾经参加过你连长的追悼会,但他不是本连的,称其家属可能在省军区或广州军区里,由于信息不灵,愿望也就未能实现。
8点时分,省内各县市的退伍军人陆续汇集到中山公园内,有惠州的、河源的、龙川的,尤其清远的人数居多;听说还有从化的,我就拼命去找,但一个也没捞着。别说是有同连的,就连41军的也唯独我一个,其余的都是别的部队的,还有重返前线的老兵。
9点左右,一支由几百人组成的,个个胸挂上访牌,呈一字形的长龙队伍缓缓地向一墙之隔的政府大楼接近,虽然没有当年清一色的草绿着装,但还算步履整齐,不失有过当兵历史的军人风采。惊恐万分的保安慌忙把队伍拦截下来。我们毕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兵,没有采取任何的过激行动,沿地站立在门口的花带旁,鸦雀无声......当我们打开20多米的“画卷长廊”的时候,顿时哗然一片,沸腾起来。尘封了30年的自卫还击作战的实况影像今天终于大白天下,还其应有的色彩。现场照片循进有序:有国家领导人的讲话、有奋起还击的报刊、有炮火轰炸的景象、有活生生的作战场面、有血淋淋的烈士镜头,有奋勇杀敌的画面;有活抓俘虏的、有架桥铺路的、有救死扶伤的,等等,等等。总之,数不胜数、目不暇接,风烟滚滚、滿目瘡痍。一张张都是鲜血的凝结,一幅幅都是生命的印记,张张幅幅都彰显了中华儿女抵御侵略、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这些场景与这座喧嚣的城市形成极大的反差,成为一道临时构筑的奇特的风景线。熙熙攘攘的人们驻足观看,奔走相告,川流不息的汽车像受检阅似的缓缓驶过,好奇的乘客也撩头一探究竟,闻讯赶来的市民人山人海,上访现场顿时围得水泄不通。为安全起见,警方也增派了不少公安民警、防暴队等维持秩序,各大媒体记者争先恐后竞相拍照。我紧搂着连长的照片站在前排任由拍摄,我是最受媒体“光顾”的一个,也是被荧光灯闪烁最多的一个。经过的市民从我的头上移视到连长的肖像,个个都慨叹不已:“年轻帅气的连长太可惜了,英雄,人民感谢您!”我顿觉人民是记得我们的,人民给了我们莫大的荣誉。在这可歌可泣的悲壮场面,满场飘逸的诉求标语及诗词歌赋更感人肺腑、催人泪下。首首都刻划出这些越战军人各自的生活苦楚与辛酸,可谓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叹为观止。
观赏、抄写、拍照……人们与保安的争执时有发生,但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切所触动、所感染,个个都投来羡慕与敬佩的目光,个个都流下同情与苦涩的泪水,沉浸在悲痛之中……
响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毫无遮掩的太阳把我们晒得像铁人王进喜一样,我的脸侠也泛起了两朵红晕,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早餐没了,午餐过了,连水也没沾上一滴,我们毫无所获。
日西冲,我体力已透支,脚也麻木了。我想:“连长,暂时委屈您一下,让我歇一会吧,你要原谅我。”我就拖着沉重的步子把连长的照片悬挂在路灯杆上,好心的战友也把我连27位烈士的灵位移到连长的跟前,共聚一堂。事前,我已计划好要把连长的灵位搞得“体体面面”,但由于走得匆促,供品香烛都没带上,不知谁又把两片诗词摆在地下:“死去没香火,活着没烟火”在为我谢罪。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像散了架地摊在地上,似睡非睡,朦胧中看见连长带着几个衣衫淋娄的战友来到我的面前——阿东(阿东是连长生前呼我的惯称),你为啥倒在这里?我猛然腾起,当我张开充满血丝的双眼时,果然看到几个人领着一个颇有官韵、且不失帅气的高瘦个朝我走来。我暗想,这下完了,找到头儿了,我该如何是好,不寒而栗。“你是6连的。”我是,“欧阳小雄你认识。”他是我连长,我是6连文书。“你是文书”,他感到很惊讶,他又盘问了许多,我对答如流,但看他又好像有所顾忌,他把我领到岔路旁的树荫下,有意识避开众多的目光,从他细腻的举动,我能判断他是一个当官的,很可能还是政府官员,我在寻思着。他突然重拍着我的肩膀,“老弟呀,我是2营的书记。”书记,太有印象了,“你的声音也挺像”(因为书记与文书的工作关系是很密切的)。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此时顿觉重逢恨晚,我们相拥而泣。此情此景,身边的战友们也为我们的悲欢离合挥涕洒泪。接着我急迫追问连长的遗孀及家况,他才一一给我道来,“其实,当时连长还没有结婚。”嘎!我的脑袋炸了。记忆中,那是战后不久的一天,听说连长夫人要前来连队看望战士,我们非常激动,老早就打扫好卫生,整装待命,夹道欢迎……事后还听说连长夫人向首长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荒唐请求:要一发炸死其夫的炮弹留作纪念。我本以为连长的子女们都长大了,怎么还没结婚,从感情上我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的。这时,书记才公开了“连长夫人”已为人知的秘密。既然是上天安排,我也只好祝福他们了。当书记说到连长父母还健在的时候,顿时压在我心头上的千斤大石倾刻间落地了。30年的牵挂、30年的寻觅,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我喜出望外,我热泪盈眶。感动之余,书记随手在胸兜里掏出一沓人民币塞到我的手里,我谢绝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我可不能要。他紧握着我的手,“我们是生死之交,30年了在此相遇,我算是主,应该请你吃饭吧!”应该,“就是嘛,你一定要收下,跟大伙们去解解渴。”战友们也劝我一定要收下,这不是钱,这是情,这是谊,这是心。“因我下午有班,不能奉陪,有事打我电话,你的信息我会转告他们老人家的,再见!”离开之前,我们一大搂抱,依依惜别。
3点时分,终于有结果了。政府主要官员在信访大厅接见我们,我们欢喜若狂。各县市选出代表前往面见,我家乡的推荐我。在等候中,忽听手机报信息声响,打开一看,乐了,那个大头虾把话费充值到我的卡上。谁说天上没有掉下的馅饼,这是最好的见证,论“五行”今天不是我的偏财日,怎么会有好事降临到我的头上,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归功于连长的显灵。嘀嘀手机又响了,我暗喜,准是那个嫌钱多的又来了,我连忙戴上“花老眼”,只见几行字清晰地呈现在屏面上……我没有什么能帮上你,只好在你手机上充上100元的话费,愿连长在九泉之下保佑你诉求成功——鹿桥依梦。鹿桥依梦,岂不是一个仙女的名字,我弄不懂,不过能为我手机充值及推敲我与迟书记临别时的一番话语,我也能猜到几分。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县的被安排到明天接访。
傍晚7点许,繁华的东风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上访的现场依然情绪高涨,人头涌动。突然一个端庄而朴实的女人在数人的陪同下出现在我的眼前,“你是阿东”,我是,您是?一张熟悉亮丽的面孔,依稀把我带回到1979年3月下旬的一天,离连队撤回广西正好是一个星期,靖西龙帮的边境还弥漫着战火的硝烟,一位衣着简朴、冰清玉洁、美若天仙的女孩莅临我连,参观班排、看望战士,追思烈士、勉励后人——曾经的掌声、曾经的鲜花、曾经的荣誉“新一代最可爱的人”献给我们英雄连长的夫人,向我们的军嫂学习!向我们的军嫂致敬!战士们的高呼声响彻云霄。当时我与指导员、副连长也在团首长的随同行列里——是她,就是她!是我给她端的第一碗水。30年了,她坚强,她终于挺过来了。曾谋一面的军嫂,虽然经过30年的沧桑及痛失亲人的苦难,依旧风采猶然、玫瑰铿锵。我对她坚韧不拔、笑对人生的品格肃然起敬,顿时我百感交集,不禁失声痛哭:您受苦了,我们没保护好连长,“孩子,别这么说。”我扑通地跪下——您是我的大姐,您是我的嫂。
身边的战友泪淌如注……
也许连长已魂归故里,见证着这一切!